向春归(11)
什么时候,秦远也这么老了。
他的脸庞和十年前重合,让隗絮一时陷入回忆。
广运三年,隗絮跟随父亲搬离江南,前往漠北,从江南的小公子,摇身一变,成为漠北草原赤狄人的少主。
秦远那时还很年轻,头发却已经白了,隗絮见到他的时候,他很颓然,胡须也没有刮。秦远也是这样给他披了一件狐裘大衣,拍了拍他的肩膀:“多保重。”
现在回想起来,秦远当时的眼神很复杂,又心疼、有无奈,亦有对他的期许。
可当时,隗絮沉浸在人生发生重大变故的打击之中,只顾着伤心和生气,并不知道前方在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他怪过贤王很长一段时间,怪他为了一己私欲,举家迁来漠北;怪他太有野心,非得当个一方之主;怪他不尊重他和母亲,让全家陪他受苦。
但是在漠北看得东西多了,隗絮的心里也生出一份责任感。一改在江南时的顽皮,收敛起自己的性子,学着沉稳、学着把情绪都藏起来,尽力去做父王心中、赤狄人心中那个合格的少主。
没人知道,北凉少主隗絮原本是生在江南、长在江南的翩翩少年郎,他的人生从来到漠北的那一刻起,就随着漠北飘了一场鹅毛大雪,封住了属于他的一切。
第6章 归来 他选择撒了一个人尽皆知的谎言……
一阵剧烈的马蹄声传来,震得地面都发出轰轰的声响。
秦常念兴奋地跑出府,看到秦远稳稳地下了马,笑得慈祥:“常念最近可还好?”
“父亲,女儿一切都好。”秦常念扑上去抱住秦远,把秦远都撞得往后倾斜了几分。
她透过秦远的肩膀,看到了后面披着父亲的披风、风尘仆仆的隗絮,上下打量了一下,看到他仍全须全尾地站在那里,顿时觉得心里松了口气。
隗絮脸上原本凝固的表情,在接收到秦常远关切的目光后,终于有了松动,扯出了一个笑容,用口型示意她放宽心。
秦远和秦常念父女俩久别重逢,亲昵了一会后,秦常念走到隗絮身前:“隗公子此行可还好?父亲带你是去做什么的?”
隗絮笑了笑,不知从哪变出一盒糕点,递给秦常念:“没去干嘛,给你带了临街的糕点,你不是总说只能在书上看,不能亲自尝,很无趣吗。”
隗絮选择撒了一个人尽皆知的谎言。
他没法告诉秦常念真相,却又不想再胡乱地编一个理由,来骗她,只让她一个人傻傻地蒙在鼓里。
秦常念直视着他一片漆黑,却又如星光点点的眸子,调整了一下表情,笑盈盈地结果那盒糕点:“这就是书上的南方糕点吗?多谢隗公子!以后上课都觉得更有意思了呢。”
秦常念知道他有秘密,但他现在不想说。
她选择配合他演出。
她始终相信,世人皆有秘密,想要守住秘密的人,自然有他想要守住的道理。
在未经允许之前,任何人都没资格去窥探、去揣度。
秦远看到这个场景,轻轻叹了一口气,先行转身进了房间。
隗絮摸了摸秦常念的头,又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看着秦常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自己,眉眼弯弯,走上前去,一把把秦常念搂进怀里。
秦常念吓了一跳,一时愣在隗絮的怀里。
“我想你了。”隗絮摸着秦常念的发丝,低沉地说道。
“哐当”一声,秦常念手里的食盒掉在了地上。这样简单的话语,从他那么克制的人嘴里说出来,为什么听起来像是情话。
“大小姐,将军……”子秋跑过来,见到他俩温存的场景,立刻把头低下去,“对不起。”
秦常念这时才如梦初醒一般,从隗絮的怀里出来,很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角,故作镇定:“什么事。”
“将军请您去喝茶一叙。”
秦常念点点头,看了一眼隗絮:“那我去了?”
“快去吧,别让将军等着急了。”隗絮帮她把刚刚拥抱时不小心碰歪的发饰扶正,对她笑着说道。
隗絮目送着秦常念离开,上扬的嘴角就一直没下来过。半晌,他弯下腰去,将食盒捡起来,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幸好糕点没摔碎。他用衣袖擦去上面的灰,抱在怀里,回了房间。
正厅内,秦远已经温好了茶。
“父亲,今日怎么还搞得如此正式,有点帅气啊。”秦常念看到秦远换了衣服,正襟危坐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调皮地开了个玩笑。
“就是同你聊聊天,来,喝茶。”秦远给秦常念倒了一杯茶。
秦常念双手接过茶,看到父亲今日对自己的玩笑并不接茬,反而一副很沉重的样子,不禁紧张了几分:“父亲是有什么事同我说吗?”
秦远喝了一口茶,酝酿了良久才开口:“近日你学得如何啊。”
秦常念心里一惊,看着父亲严肃的模样,暗自不安,父亲该不会已经知道隗絮在教自己武功的事情了吧?
“学得很好,一切顺利。隗公子讲课细致,听得很明白。”
秦远半天没说话,房间里只剩下煮茶发出的噗噗声。秦常念吓得几乎静止了,脑袋里闪过无数个解释的借口。
秦远又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秦常念。
“这是什么?”秦常念疑惑地看着秦远,他们父女之间,鲜少有如此正式的时刻。
秦远用眼神示意她打开看看,秦常念把信展开,一读便吓了一跳。
父王亲启:边关的偷袭一事怕是不成,将士们已经疲惫,镇北军亦已有所准备。新年不是出兵的最好时机,仍需观望。————隗絮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