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春归(10)
“我还忧心这把剑配不上大小姐。”隗絮把剑推回去,绕到秦常念的身后,握着她的手,教她如何执剑。
“隗公子……”秦常念微微侧过头去,怎料隗絮弯着腰,她的额头正好抵在隗絮的下巴上,秦常念吓得一时不敢动作。
“嘘,别说话。观呼吸,融剑气。”
因为距离太近,隗絮说话时,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秦常念的脖颈,秦常念一抬眼,就能看见他眼角的那颗痣。
扑通、扑通,秦常念觉得自己的心跳像鼓点一样,几乎要震碎自己的胸膛冲出来,甚至担心隗絮会不会听到这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秦常念极力调整,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呼吸却越来越急促。
“你的呼吸有些快了,不要紧张。”隗絮当她是第一次拿剑,有些害怕。
秦常念觉得再这样下去要完蛋了,从隗絮的怀里钻出来,如释重负一般吐了一口气,拿着剑:“我……我自己试试。”
隗絮点点头,松了手。
可没一会,又重新握住秦常念的手,一手揽着她的腰,带着她舞剑:“快如疾风,观其破绽,先行试探,一招致命。”
最后一剑快速有力地扫过枝桠上的雪,一瞬间,雪花四溅,那干枯脆弱的树枝却没有折断一根。
原来母亲当年是这样舞剑的,秦常念在心里想象着。
泰丰三十二年,崔虞兰刚刚及笄,是刑部尚书崔介的二女儿。她一袭红衣,日日在元沥河边练这套剑法。
彼时还是伏波少将军的秦远看见她舞剑,忍不住上去指点。
崔虞兰见他长相稚嫩,不似行伍之人,便以为他是上来找事的,一生气,竟跟他打了起来。
两人不打不相识,这之后,逐渐熟络起来。崔虞兰惊叹于秦远武功了得,又精通书画;秦远折服于崔虞兰的炽热勇敢、高超剑术。在第三年的春天,他们成了亲。
就在秦常念听闻边关战事吃紧,北凉召集了三万兵马,大军压境之时,秦远意外地派人回了将军府,带走了隗絮。
秦远似乎要人要得很紧急,隗絮只来得及简单收拾一下,就准备要走。
“隗公子把剑带上,在战场上要多加小心。”秦常念拿着那把剑匆匆赶到隗絮的房间。
隗絮轻笑了一下,细密的睫毛垂下来,盖住眼睛里复杂的情绪,摸了一下秦常念的头:“不带了,留给你在府里练习。”
然后便准备出门。
“隗絮!”秦常念忽然在他身后大叫了一句,满脸担忧。
和北凉打仗,父亲为什么要派人回来接隗絮?
隗絮连剑都不带,也没换上盔甲,很显然不是去打仗的。
那他是去干嘛的?
他,还会回来吗?
隗絮听到秦常念喊他,转过头,又用眼神将她从头到尾描摹了一遍,牢牢记在心里。隗絮清了一下嗓子,故作轻松道:“很快我们就会回来了,回来检查你的作业啊,不要因为我不在就偷懒。”
秦常念点点头,又使劲冲他摆摆手:“注意安全!”然后站在门口目送,她看着隗絮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连快马扬起的尘埃也落回地上,心里的疑惑和担忧又添上了几分。
走了一段距离,隗絮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剪书:“你去找家糕点铺子,按照这上面的做法做,我回来的时候要。”
“是。”剪书接过那张菜谱。
大齐边境,风沙四起,两军对垒,剑拔弩张。
“去吧。”秦远骑在马上,望向北凉的骑兵,对隗絮说道。
隗絮抱拳行了个礼,径直向前走去。
在铠甲满身、武器遍地的队伍中,一身白衣、目若朗星的隗絮只身一人、手无寸铁地走了出来。
秦远紧张抬起手,准备指挥落石手和弓箭手。
对面北凉的骑兵也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着进攻。
“父王。”隗絮走到镇北军和北凉骑兵的中间,对着北凉贤王作了个揖。
“他们可有待你不好?”贤王和隗絮许久不见,一时竟有些热泪盈眶。
“儿臣很好。但是父王,现在天气太过寒冷,正是草木不生、牛羊饲料短缺的时候,百姓的负担很重。大齐和北凉素来多纷争,边关战事不断,现在又临近新年,我想,北凉的百姓也需要休养生息,好好过一个年。”
“絮儿!回来吧!”贤王神色复杂,堂堂北凉的少主,竟去做了质子,他实在是对不住隗絮啊。所以,他此次下了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他也要将隗絮抢回来。
隗絮神色坚定,缓缓地跪下,任凭风将他的发吹乱,雪落在肩头浸湿一片衣裳,铿锵有力地喊道:“镇北将军待儿臣极好,儿臣一切都好,恳请父王退兵!”
漠北荒凉空旷,隗絮的声音撞到雪又传回来,在边境回荡。
秦常念,这一次,我来替神明实现你的愿望。隗絮跪在那里,带着比谁都坚定的心。
秦远和贤王一时间都静止了,互相看着。
隗絮仍然跪在雪地上,脊背挺得笔直,铮铮铁骨。
贤王看着隗絮,将许多话都咽回肚子,半晌,举起手:“撤兵!”
“谢父王!父王保重!”隗絮对着转身策马离开的贤王,深深地磕了个头。
贤王的马停了一下,最终没有回头看,向更远处奔去。
隗絮跪在地上,眼神像一片幽深的海,让人看不清楚。
秦远坐在马上,静静地看着他。许久,他从马上下来,将自己的披风脱下,盖在隗絮的身上:“莫要着凉了。”
隗絮抬起头来,看着秦远。他的脸上因为常年征战沙场,很是粗粝,皱纹爬上脸颊,皮肤也有不同程度的皲裂,但眼里的坚毅却愈加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