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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代桃僵(162)

作者: 冰溏心 阅读记录

刘大夫这才取来老花镜,面部肌肉一个舒展,便牢牢夹在了上下眼皮里,吩咐药童从药柜里取来香棍,教云湄张口,压住舌面,看了看她的舌苔,复又扒开她的眼皮、耳后、甚至是鼻腔等地方,仔细将云湄里里外外都瞧了一遍。

“明医山庄的传承并不是中医正统,研制出来的药,说是于人体毫无伤害,实际上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晓。这半载,你身上着实不舒坦罢?”最终,刘大夫放下工具,仿佛洞彻了一切,朝云湄娓娓说道,“他们的这一味缓育丸,一旦吃了,好生将养十年都难养回来。他们当然说是以后还能孕育子息,但也没明说是得等个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不是?姑娘家捱过这份青春,五六十岁再怀孩子,生、养俱都是状况频出,待得孩子呱呱坠地,别说拉扯抚育,怕是自己人都早已入土半截了。”

“更别说你的身体,原就多有亏累。”云湄与乔子惟俱都面色渐沉,刘大夫继续说了下去——只听他一槌定音道,“倘或这一胎落掉,你今后……兴许都很难再怀孩子了。”

第80章 去雕饰(四) 许问涯到来时,目睹的便……

云湄听得呆愣住了。

因为自小忙碌、遭虐而亏空了身子的缘故, 她的月事一向来得不勤快,约莫是两月、甚至是一季度才会来一回,是以这两月身上干净, 她不以为意, 压根就没联想过什么。

——可以说, 一直到踏入这处医馆之前,云湄心底都还抱有一丝侥幸。

现而今这一丝缥缈的侥幸, 被刘大夫一番话给悍然打散了。

更深的沉重缭绕心头,牵着心脏不住下坠。

刘大夫取下老花镜, 眯着眸子瞄了一眼对桌怔忡不已的两人,叹了口气, 吩咐药童:“阿松, 先把云姑娘引入内室, 再把我的柳叶刀、金银针给拿来,安排好酒和麻醉散。”又念及云湄身怀六甲,他顿了顿,亲自调和麻药剂量。

——看他们俩一时半会儿也缓不过来神的模样,莫如先把云湄的手给

治了, 留他们斟酌的时间。

云湄那只手的情况, 不能再等了。

药童捯饬好一切, 过来请云湄,云湄却半晌没动, 眼波流淌,静静地在原地坐了良久,忽而抬首问道:“能看出男女吗?”

女儿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倘或是男孩,便当真留不得了。

刘大夫神色一变, 双唇翕动,云湄便紧接着将如上思虑和盘托出。

方才刘大夫将要说的是,他从不为人瞧男女——问这个的,泰半都想拿掉女孩儿。没承想这姑娘反其道而行之,倒令刘大夫微微一愕,继而摇头生笑。

不过秉承着医士慈悲为怀的准绳,刘大夫仍是肃容道:“这世上没有这样的医术。”

云湄看得出来他不想告与,无奈,深深吁出一口气,心中却依然淤堵极了。少顷,她起身,随阿松入了内室,一杯药酒下肚,麻沸散的功力渐次于四肢百骸中挥发,人很快随之昏迷。

梦里梦外混淆一团,一片溟濛之中,云湄的眼前飞速划过许、宋二府之人的各色面孔,不待她细瞧,一只箭镞凝着瘆人的寒光遽然射向她的肚腹,一时间鲜血横流。

不等云湄反应,跟前的事物又倏而一晃,仿若漫漶不清的水流,瞬时转换成了另一幅骇人的景象——她带着孩子在密林里左右流窜,须臾,尖叫声闪过耳畔,云湄惊惶看去,便见一个没有面孔的垂髫小儿栽倒在了血泊里,口中呢喃喊娘,临死前怨恨她没能给足庇护,既然无能为力,又为什么要生他下来受流离之罪。

云湄始终被粘稠的血腥与呶呶的指摘笼罩着,醒转时已是月上中天,屋内四角镇着的炭盆暖不了她纤毫,额角、背心俱都冷汗涔涔,整个人仿若将将从深水之中捞出来,口鼻深处仍留存着窒息的感知,甚至令她忘了呼吸。

有人拈着帕子探手过来,意欲替她擦拭汗珠,却乍然见她面色青白,当即唬了一跳,慌手忙脚唤药童过来瞧,结果阿松不过瞄了一眼便看出根结,上来拍了拍云湄的脸颊,不无急切地说道:“云娘子、云娘子,你别闭气呀!”

小药童尚不过八、九岁,声线稚嫩,尖锐地扎入耳膜,很快便唤回了云湄沉沦放逐的神志。

云湄痉挛着彻底醒转,下意识撑身起来,右手却传来细密的疼痛感,先前手术毕包扎好的纱布因她的动作而渗出触目惊心的血线,丝丝缕缕,转瞬便将整只手都浸染透了。

小药童冲乔子惟投去不满的一瞥,“公子也不扶着点你家娘子?就这么干站着。”

乔子惟如梦初醒,赶忙上前搀扶,为了不惊吓到仍旧放空的云湄,他尽量轻言细语地说道:“躺下,躺好,刘大夫将将为你施完诊,不可乱动。”

一阵兵荒马乱,屋内终归平静。小药童服侍了一个下午,还没吃晚膳,去灶房忙碌片时,很快端回来几碟子菜,见云湄不乐意与人说话,便跟乔子惟挨在门槛外的小杌子上用膳。

这个年纪的孩子很难时时刻刻拈着沉稳的劲儿,带有先天的鲜活气,同时也缺乏察言观色的本事。这不,小药童没多会子便与乔子惟攀谈起来,只听他自认老道地如是说道:“你媳妇儿怎么会不想要你们的孩子呢?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呀,倘或堕掉了,告到官服去得吃罪的,等她情绪好些了,公子还是进去劝劝罢。”

乔子惟听了,口中的饭食便是冷不防的一噎,脸上的神色尴尬极了。

他清清嗓子,顾左右而言他地道:“这种事,民不举官不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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