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柳(152)
皇后竟然步行。
官家便让仪仗赶上皇后,皇后见了,停在路边行礼。
官家不走,含笑俯瞰她。
等了会,皇后自己请辞往前走,官家跟着,皇后又停下来等官家先行。如此两、三回推拉,皇后终于说了句不得体的话:“路就这么宽,一起走挤踏花!”
官家放声大笑。
他今日瞧见皇后走路的样子,不知怎地想起她刚进宫那会,也是这样走,他唤住她,她离开转身奔进他怀里。
那时她多年轻呀,颊上还有肉,眼睛水灵,能清澈倒映一个完整的他。
官家捉弄了会,虽容颜和青春不复,但得到一句皇后年轻时才会讲的话,还是十分满意。
官家竟命内侍降撵,与皇后一同步行,只他俩在前面,后面人皆不敢跟。
官家凑近皇后耳边:“现在没挤着花了吧?”
皇后不理,朝前又快走了一大步。官家哄人讲究度,过犹不及,他瞬间垮脸:“你还在闹什么,凌家母子都没了,还不解气?”
皇后垂眸低语:“臣妾总是记得那一年娑罗奴和传道同时奔去,陛下抱起传道,将娑罗奴晾在一边。”
官家心中冷哼,那都多早以前的事了,抱又如何?
再说,那时他和凌范氏还没什么,真不清白也就四年前那一回——为此不得不许凌传道肥差。
由此与凌家生了芥蒂,前些日子才解。说来还是皇后替他谋划,寻着由头。官家想到这重新对皇后和颜悦色:“好啦,晓得娑罗奴是你手把手带大,舍不得他受委屈。彼时抱错,是朕疏忽。”
话头终于快引向皇后所忧之事,她不动声色,手抚过菊花:“说起来娑罗奴这趟带回来的女人,陛下知晓吗?”
官家颔首。
皇后看向官家:“陛下真的知道吗?”
“同一个嘛。”官家不以为然,“担心什么,他下了一趟扬州都没想起来。”
皇后却在担心宫外那条追咬的疯狗,倘若当初晓得他是条赖皮狗,是粘了手就甩不掉的鼻涕虫,断不会找他办事。
皇后噘嘴,罕见地向官家撒娇:“臣妾还是不喜欢她——”
一个她字酥酥麻麻转好几个声调。
官家就爱这个味,当即笑允:“要怎么样随你。”
一个宫婢在他眼里,和鹦鹉锦鲤、瓶子桌子,这一盆盆菊花无甚区别,甚至份量还不及他那只狸猫。
“那说好了,陛下依我?”皇后压肩仰头,夹了嗓子。
官家满目爱意:“依你都依你。”
眼看近皇后的明仁宫,官家却不说进去坐坐,更不提晚上留宿——她表情生动,但到底是老了。
官家已经决定今晚幸郑美人,那是个单纯的小姑娘。
皇后亦未开口挽留,近明仁宫便与官家道别。官家自摆驾回福宁宫,一进殿就下令:“叫太子来。”
*
东宫,书房。
教以义方的匾额下,独坐的柳湛缓缓合上吏部卷宗,而后不假人手,自己研起墨来。
他打算册封萍萍做东宫奉仪,这份位比御侍高,奉仪及以上要得官家应允,待墨研好,柳湛铺开一本崭新的奏章,提笔讨封,开头四字:润州方氏。
方才已经查妥,朝中曾有一个润州籍的方姓著作佐郎,年岁做萍萍祖父刚刚好,就是品阶低了点,所以接下来要写好话:润州方氏,颖悟庄重、品貌出众,吾甚悦……
一个“之”字还未落笔,袁未罗就在门外报:“淮西安抚使姚拱辰求见。”
柳湛搁笔,奏章上黑墨未干,却也只能合上盖住。
待会重写吧。
“宣他进来。”
姚拱辰风风火火走进,刚才路上已经想好,应该开门见山,绕弯子殿下反而会多心。于是,姚拱辰开口就将萍萍中毒一事交待。
柳湛闻言抬步,脚往萍萍厢房所在方向走,姚拱辰追着柳湛转身:“要去查一下司苑司有没有一个叫兰熏的吧?阿罗有空吗?”
柳湛合唇开门,他猜多半没有。
袁未罗没听见之前的房中对话,只听见开门后这一句,当即应声说去查,和他一道伫立门外的蒋望回却插话道:“没有兰熏。”
他身为禁卫,背完了东宫名册,司药司多兰字辈,但无兰熏。
姚拱辰抿唇,不爱落蒋望回后,于是分析:“那看来是看见端着花,临时想了个名字。”
柳湛脚跨过门槛,早自定夺。那个宫人不是东宫的人,倘若对方提前藏死,不容易追查。不如从女医工下手,十几家皆在东宫安插内应,尤其司药司最多,柳湛平时看破不说破,有时事需,还会将计就计故意透露假消息给那些眼线,好用得很。
等萍萍身体好些,对一下哪位是恶意胡诌,说她喝避子汤喝的医工,就晓得是谁要害萍萍。
她知道是避子汤了!
柳湛像是如梦初醒,此刻才突然意识到,脚下一绊,止步。
福宁宫的黄门碎步跑近书房,在门口就行礼:“殿下,陛下宣召。”
蒋望回和姚拱辰齐刷刷看向柳湛。
第七十四章 攀骄柳,上高台
柳湛沉吟须臾, 道:“正好,孤也有事要请奏父皇。”
他命众人先退出去,重翻开讨封奏章, 运气好竟没洇墨, 可以直接续写。
事毕揣入袖袋, 去往福宁殿。
进殿三叩,官家允了平身,笑问:“今日宴上, 后来怎么没见你人影了?”
“儿臣身体不适, 提前离席,”柳湛拜道, “忘记向父皇告假,是儿臣的错。”
“现在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