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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柳(226)

作者: 三语两言 阅读记录

她记得扬州梅雨天都用木炭,善堂可以效仿。

张安旋即感叹:“据说燎沉香可以防潮,但沉香太贵,我们都还没见过。”

“不用沉香,”萍萍看向张安,“木炭也可以。”

四目相对那一刹,张安本能避开,怕瞧见萍萍眼中“你连这都不知道”的讥色,但挪了眼后,脑子才比动作慢一拍反应——萍萍眸中没有讥色,她就是正常告知。

张安又后悔方才避开对视了。

他想重新对视,萍萍却已朝库房外走:“先抄吧,抄好我去和堂主说。”

“哦,好。”张安急忙赶上。

柳湛伫在远处,注视萍萍和书生一前一后,从那门窗紧闭的库房出来。

二人已经离开许久,柳湛袖下仍紧紧攥着两拳——他方才还大度地想可以排队,这短短几刹,就忍不住要冲进去。

柳湛拳松开又攥,快步跟上二人。

萍萍和张安轻车熟路,来到次间——自打头回做账后,二人共事,都挑这间有两张桌子的,各做各的。

张安誊抄洇染的,萍萍补录近半年的记录——生老病死,短短六个月,善堂里有人故去,亦迎来许多新生。大多数女婴不知来处,只能先记下何月何日,于何处捡的,然后将入堂这一日定为生辰。

柳湛始终伫在树影后,静眺次间。

这回他比方才冷静些,因为次间开了窗子。

但仍目不转睛。

一会温情脉脉地想,原来她现在过的是这样的生活,一会又觉萍萍提笔垂首,专注的样子闪闪发光,到最后,竟对那书生生出一丝妒忌,想代替他坐到那张桌后。

柳湛听见身后有窃窃私语,皱了下眉,依旧凝视萍萍,不予理会。

这一下午,总有人因为各种事,恰巧从柳湛前边、后边、侧边路过。

殊不知,他和萍萍那一段花房前的拉扯,由拾柴小娘子起头,一传十,十传百,迅速传遍善堂。

大伙都聚在同一间房里,隔着窗户瞅大树底下,议论纷纷:“世上哪找的?这么俊的人。”

“瞧着非富即贵,不知打哪来的?”

柳湛不出声,大伙单看的仅一张脸,越瞅心情越好。婆子和小娘子们不禁嗑起瓜子,连堂主都来凑热闹:“呸——”

先吐瓜子,再说话:“这么好奇,直接去问他呀!”

“不敢,没瞧见这大官人身后的木桩子,都戴着剑呢。”

“你们不敢我去问!”有大胆的小娘子挑着下巴出去,临到柳湛近前,却怯了,转向随侍们打听。

随侍们守口如瓶,问来问去,只说柳湛是家中郎君。

“还是个家主?”

“我说非富即贵吧!”

“如此贵人,一直杵在那里望萍萍,要说两人没点什么我还真不信。”

“就是,站了两个多时辰了,望妇石呀!”

……

这天下午,善堂炒的瓜子消耗得特别快。

投在柳湛靴前的光线渐渐挪位,他从午后一直杵到了快酉时,才等到萍萍从次间出来。

柳湛疾步迎上,该轮到他了。

“萍萍!”

萍萍停步侧首,看向柳湛,并没有刻意躲避,只平静道:“我还要回花房驱虫。”

柳湛心底叹气,太阳眼看就要落山了,她驱得哪门子虫啊。

他柔声带笑:“我和你一起驱吧。”

萍萍没说同意,也没拒绝,抬腿继续往花房走,柳湛赶紧追上。

“你打算怎么驱虫?”他追着问,正好经过后厨,烟囱里冒着烟,灶前的厨娘并帮厨却停下手中活计,隔着窗缝注视萍萍和柳湛。

“我打算试试用麻布裹着筷子头,一只只捋出来。”萍萍如实告知。

柳湛刚想拍马屁说这法子妙,就听她续道:“这是赵兄教我的法子。”

柳湛一噎,还得赔笑:“赵兄是谁?”

不敢让萍萍看出一丝怒妒。

“就是方才抱女娃娃上来的。”

柳湛旋即对上号,想说一个铁匠懂养花吗?

怕惹萍萍不高兴,话噎在嘴里,不敢说。

萍萍找来竹筷,裹好麻木,柳湛堆笑:“一双筷子,正好分我一只。”

萍萍沉默片刻,递给他一只,柳湛也不顾麻木脏,立马抓紧筷子头,仿佛牵住了她的手,脸上一阵恍惚笑意。

萍萍专心致志,一只只捋虫,再也没瞥柳湛。

柳湛看那些白白黑黑的虫子竟比自己有吸引力。

他满腹言语,极力摁下,等蛀虫快挑完了,才敢颤着声音问她:“你这两年……过得好吗?”

萍萍扬首,冲柳湛绽放灿烂笑容:“好极了!”

他一下子眉眼皆定住,分唇,呆滞。

少倾,缓缓读萍萍的眼神和表情,她没有骗人,这两年是真的过得好。他心中生出无限欣慰,却也难过,这对清亮灿烂的眸子,里面再也瞧不见半分爱恋。

这就是她离开且不愿回宫的原因?

她不爱他,要去爱谁?

柳湛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萍萍反问他过得好不好,她甚至懒得客套。

柳湛心底生起一股悲凉,面色哀戚:“我这两年过得很不好,独守空房——”他说时一直凝睇萍萍,见她分唇似要开口,他却突然怕了,她怕说些什么立后纳妃,广开后宫的言论。柳湛急忙改口:“从前的事我已经都记起来了,以前是我对不住你,废后的恶行我已经昭告天下,还给兰姨她们都立了衣冠冢。”

其实他还给萍萍家里平了反,已经知晓了她的姓氏,却仍顾忌兰姨当年言语,怕她伤心,踌躇不敢告知。

萍萍心头想的却是,旁人视之如山压,难翻案的冤情,天子挥一挥手就能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