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柳(53)
他俩给五张桌子编了号,四是左上角落里那张。
萍萍忙端给主顾,隔壁三号桌一行四人刚好吃完,她顺道擦桌、收碗,回案板边正洗,柳湛不回头,只口中吩咐:“切点葱。”
萍萍擦手动刀,给葱碗加满,随口问道:“小官人今日怎么没来?”
柳湛加葱:“哪个小官人?”
“蒋兄。”
“兴许忙,过几天来吧。”柳湛说着把煮好的面推给萍萍,“五,带孩童的娘子。”
萍萍端面去店外那桌,为了节省时间,回店一路小跑,经过灶台时柳湛明明眼睛盯着锅里的面、手上的碗,口中却道:“小心一点。”
萍萍笑,她看银丝面又用掉大半,主动和起面来。
二人一直忙到夕阳西下,没了客人才收摊。
理完账后回家,萍萍边走边同柳湛喜道:“比我预估的多赚三成,看来之后得多进些面粉,鱼皮不变,笋和小排要再加购。”
柳湛点头,账他也有过目,萍萍安排不差。
他从前偶尔出宫,在东京光顾汤饼铺子,看店主人煮面,以为平常。现在自己亲力亲为,才晓得看事容易做事苦,最忙的巳至未时,连一口水都没时间喝,而赚到的钱,远比他以为的少。
体恤民生不易,柳湛不禁同萍萍轻道:“你辛苦了。”
走得好好的萍萍一愣:“怎么突然客气……”
天在这刹那变黑,前方的路暗下来,萍萍旋即挽住柳湛胳膊。
二人相携归家,要绕过肉铺进入纵巷,却发现肉铺附近围着七、八身影,或蹲或靠,或踱步。
往常有过这样的事情,不待那些黑影开口,萍萍已自有了五分数。
“萍娘子回来了!”囔囔的男子借着灯笼光能辨认出,是这家肉铺的少东家。
七、八黑影朝萍萍快速聚拢,都是同住这条深巷里,白天去汤饼店捧过场的街坊。
当中胡娘子一手提灯,一手拧两小坛酒,朝萍萍扬了扬:“晓得你们忙,所以等到现在才庆祝。”
柳湛留意到人人手上皆抱坛子,能嗅到酒味,看样子是想找他喝一场。
纵然人群中没有张屠及其手下,柳湛也不会喝的。他觑了眼萍萍,却出乎意料见她应好,快步上前,接过一坛胡娘子的酒,和另一坛碰了碰。二女都仰头喝下一大口。
灯笼摆动,光也摇曳,柳湛晃悠悠瞧见萍萍嘴角漏下的酒珠。
他蹙眉,杀猪巷里住的女人,个个豪放?
“兄弟,喝酒!”男人们已经围上来,一只胳膊勉强能兜住的大坛直往柳湛身前送。她不提,他
只好自己开口:“这么晚了,诸位小哥还不歇息?亥时就得上工吧?”
屠户们大大咧咧:“唉——这大喜的日子谁睡呀,等下直接开张!”
萍萍也回头笑道:“官人你有所不知,我们这条小巷子里,只要有喜事,大伙都会聚着庆贺,喝点小酒。”
柳湛眉头仍锁,什么庆贺,就是一群酒鬼找个理由酗酒。
萍萍看出柳湛为难,折返挡到他身前:“要让诸位失望了,我官人喝不得酒。”
“怎么喝不得嘛!”
萍萍记忆里自己酒量一般,阿湛的酒量却不赖,她撒谎时止不住眨眼:“他一喝就不舒服。”
众人仍围着不信,萍萍便含笑主动揽过那只大坛:“这样,我代官人喝了,行不?今夜不醉不归?”
说着她就拔塞仰脖,一个劲的吞,直到快呛到才停止。
“你这都已经喝了我们能说什么?”街坊们无奈。
萍萍冲众人笑笑,单手抹去唇边漏出来的酒,再次仰头,痛饮第二口,这回真呛着了:“咳、咳!”
柳湛原本打算就让她喝光,却又于心不忍。他忖,萍萍喝了这么久,除了着急呛着,别无它事,那这酒应该没毒,遂夺过她的酒坛:“你别喝了,剩下的我喝。”
众人一片起哄声。
柳湛提起酒坛时另一手同时抬起,袖子掩住嘴和酒坛相接处。
“唉唉唉,遮着做什么?不会趁我们瞧不见,把酒倒袖子里吧?”
“没有。”柳湛抬的那只袖里正好无剑,可以展示给他们看。这点酒还不至于作弊,还是不放心,刚用袖袋里的碎银试毒。
无毒。
柳湛这才一口入喉,旋即蹙眉——酒比预想的更劣,口感异常辛辣,但好在只是劣,却不烈,应该比宫里的酒还不容易醉。
柳湛心里有数后,一饮而尽,还将酒坛反扣,展示一滴不剩,赢得满堂喝彩。萍萍微笑瞧着,今夜,不对,今天,记忆里的官人好像回来了。
柳湛余光扫见她看自己,回以一笑。
他从胡娘子那要来萍萍还没喝完的小坛,代她喝尽。
无事,柳湛笃定默道。
然后到家门口萍萍还在开锁,他就觉脚步虚浮。
这劣酒后劲忒大,现在上来了。
萍萍开门柳湛跟着跨入,几分发晕欲抬手扶额,却见萍萍反锁好门回身看他,柳湛的手就没抬起来。
萍萍今晚喝的也比往常多,风一吹微醺,脚下搀了两搀,不可控仰面,却发现漫天繁星,仿佛天宫打散了水晶帘。
萍萍不知不觉睁大杏眼,驻足凝望,她想和柳湛分享:“官人,你要不要来看星星?”
柳湛已经推开卧房门,闻声摇头,都快显露醉态了还看什么风花雪月?他站在门口,朝她招手:“早点过来睡了,明天还要煮面。”
说罢自己摇摇摆摆,朝床走去,柳湛刚坐上床沿,听话来睡的萍萍就跌跌绊绊扑过来,柳湛伸臂把她兜住,拥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