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藏青(119)
韩太医没回头,摆了摆手。
直到某日的午后,林正从长生殿请脉回来。
韩太医翘着腿倚着药架,端着茶盏,笑吟吟地问:“林太医这是怎么了?怎么去请了回脉,就魂不守舍的?”
林正走到桌案旁坐下,闻言摇了摇头,道了声无事,深深思索半晌之后,才开口说话。
“你觉不觉得小薛和陛下相处有点奇怪?陛下为什么要给小薛倒茶?”
韩太医循循善诱:“是啊,为什么呢?”
林正忽然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难不成是因为上回刺杀之时,小薛以身相护,陛下感激有加?”
韩太医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林正说着点点头,若有所思道:“这么一来,是该给小薛赐些殊荣,不过我觉得,倒是不如赏赐金银实在。”
韩太医终于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好半晌才停了下来。
“林太医真乃妙人也。”
当然,韩太医已经全然忘了。
他当初是怎么根据一枚避子丹,揣测幼青寻了个不三不四的情郎。后来还非要给人牵线做媒,甚至夸下海口,要将幼青的夫君灌得不醉不归。
直到后面的某日,韩太医骤然回想起来,方觉是得管一管自己这张嘴了。
再嘴里胡吣,迟早脖子凉飕飕。
又过了些时日,立后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整个长安城,都因着这消息闹哄哄的。
静安坊的薛宅,此时已更名为燕宅,亦是十分热闹熙攘,宫中派下来的宫人已经布满了整个府邸,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运作着。
这些时日,幼青的确难得有空闲时候。
光是仪礼一项,已能占去大半日子,遑论其他。
直忙碌到掌灯时分,幼青方才能歇一歇,不过也没有歇息多久,又坐在软榻之上,借着明亮的灯火,拿着绣绷绣了起来。
玉葛就立在一旁,帮忙指点一下。
指点了半刻之后,幼青和玉葛,望着绣绷上的鸭子,大眼瞪小眼。
幼青仰头,小声问:“还有救吗?”
丹椒正巧来送茶水,探头望了一眼,沉默了下来,果然人无完人,夫人在绣花一事上简直是叹为观止。
玉葛思索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小姐用心了,不如还是重绣吧。”
幼青默默地望着,绣绷上的大头小鸭子,抬手摸了摸。
也还好吧。
还是能看出来是鸳鸯的。
正是幼青失落之际,西窗上忽地传来叩叩两声。
玉葛疑惑着走过去,推开了西窗,幼青也随之望过去,看见的瞬间,目光顿住。
清冷的月光之下,年轻帝王一身白衣而立萧萧飒飒。
夜风卷着满地的落花拂过,沾在纯白的袍角和青面獠牙的面具,唯有沉黑眸光灼灼。
幼青一时看愣了神。
玉葛一见这情境,心里呵呵笑了一声,没想到过了这些年,陛下竟还跟年少一样,翻着院墙进来敲窗了。
她连忙携着丹椒,迅速又悄声地退出去了。
幼青反应过来的瞬间,连鞋也忘记穿,下了软榻就走过去,她眸子有些亮晶晶的,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她立在窗前,又背过了身,犹豫着道:“好像,成婚之前,不能见面?”
殷胥立在窗外,问:“你可想见?”
自准备婚事以来,他们就没有再见过面了,这么些时日未见,自然是想的。
幼青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朕戴了面具,如此便不算了。”殷胥道。
话音落地的瞬间,幼青就转过了身,隔着半开的窗牅,踮起脚尖轻轻抱住了人,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檀香,安心得她忍不住轻蹭了蹭。
殷胥蓦地笑了一声,抬手揉了揉,怀中人的发顶:“这些日子可累?”
幼青闷声应:“有一点,但是还好,没关系的。”
若真论起来,他那头的事情,并不少一分,立后事宜实在极其繁琐。
“其实就是,女红有一点磨人。”幼青小声道。
说着,幼青松开了怀抱,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软榻上的绣绷拿起,将布料取下。
殷胥低头望了一眼,上面的小鸭子,又抬眸对上闪闪的明眸,他接了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这是鸳鸯?”
幼青眸里顿时溢出了笑:“是!”
殷胥望着两只丑丑的小鸭子,唇角忍不住勾起:“嗯,窈窈绣得极好。”
顿了片刻,殷胥将这方帕子放入怀里。
幼青顿时,微微睁大了眼。
正要说话,就又被拥入了怀里。
幼青小声抗议,虽然这小鸭子丑,但也绣了好久呢,万一能用上呢。
殷胥低头埋在她肩颈,极轻地笑了一声:“这些无需你亲自绣,不过补绣几针即可。”
幼青轻轻地哦了一声。
她成功就这样被转移了视线,也忘记要回了她的小鸭子。
甚至这短暂的幽会结束之后的第二日,玉葛还想起来疑惑地问,那小鸭子去哪儿了?怎么还有人拿这个?
微凉的月色静谧落下,夜风也极轻地拂过,只是静静的相拥,都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殷胥也不便待太久,轻轻摸了摸怀里人的脸,就要离开了。
这大抵会是他们成婚前的,最后一回见面。
就在殷胥即将转身的霎那,青面獠牙的面具被掀开一角,幼青半坐在窗台上,一手微微掀开面具,抬头轻轻吻在了他的唇。
短暂的一触即分。
分开的瞬间,幼青就从窗台上下来,又阖上了窗扉,呼吸有些快,低头揉了揉,骤然发烫的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