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藏青(43)
还是不戳人痛处了。
陛下的笑话,可不是那么好看的。
有时候,陈度也是想拦住自己的嘴,让自己不要那么嘴快,总是说些让人不高兴的话。
他现在看来,这复合之路倒是遥遥。
再说了,陈度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若是见着人迟迟不和离,陛下不会要下旨赐人和离,毁人姻缘吧。
啧啧,真是凶残。
陈度一夹马肚,催着急行,整支队伍都行进了起来,渐渐消失在了长安之外。
殷胥还立在亭中,侍从在一旁打伞,细细的飞雪落下,漫天遍野尽是银白。
年轻帝王肃肃而立,玄黑氅衣沾湿,连带着眉眼冰冻,腰间青色的香囊,在风雪中摇摇的轻晃。
指节渐渐攥紧,又骤然松开。
殷胥唇角沉冷。
立冬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即便不下雪,枝头也冻上白霜,日头暖不化,霜花璀璨地星星点点闪烁。
重重红色宫墙之外,清晨的宫门口,乌泱泱地停着车马,宫中办了筵席,众臣携其家眷赴宴同赏冰景瞧冰嬉。
沈府的马车,一路摇摇晃晃。
沈文观先下了马,正要提步之时,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折返回来。
幼青掀起帷裳,正要下车,却瞧见沈文观伸出了手,她默了下,想问这是做什么?从前从没有过这样。
沈文观道:“快下来啊,我扶你。”
幼青道了声谢,再道一声不用,避开他的手,径自下了车马,玉葛紧跟着下来,连忙跟在幼青之后。
远去的那道身影,厚裳也遮不住的身姿窈窈,乌发如云,珠翠轻摇,在深红的宫墙之下,显眼而夺目。
沈文观摸摸鼻子,立在原处。
这几日,他也想了很多。
明明现在日子过得很好,他们不冷不淡,相安无事,偶尔互帮互助,为什么她会想要和离。
他最终得出的结论是——
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怀和尊重。
从前他的确对她有些偏见,所以言行上多有些不好,又是冷待她,又是放些和离的狠话,但他现在真的改观了,内心上也是很尊重她的。
沈文观暗暗想了下。
他应当身体力行,在小事上给予力所能及范围内的关怀,这样才能展现出他坚定的,不想和离的态度。
毕竟和离,对他们都没好处么。
太液池已结着厚厚的冰,池边的柳树都挂上了白霜,日光下晶莹地闪烁,重重的披甲侍从围在其周,太监宫女若干有条不紊地在其间行走。
各色小旗立在围栏,明亮张扬的色彩在日光下飞扬。
冰面上已聚集起,一群一群的少年,着同样衣裳,只是颜色不大相同。年轻俊朗的面孔上尽扬着肆意的笑容,在刺眼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而冰面之外,已有人私下开了赌注,赌哪一队冰蹴鞠能赢,钱投得越来越多,赌盘越开越大。
太监高声唱和,众人皆伏首而拜。
帝王在簇拥之中姗姗来迟,行至高台之上站定,明黄袍角在风中轻卷,玉带勾出劲瘦腰身,俊冷的眉目难辨。
众人视线都随着高台之人,目中尽是仰慕又敬畏之情。
殷胥只简单道了几句,又赞了几句场上少年风姿,不再多言。
冰蹴鞠就此开场,欢呼声霎时沸腾。
女眷所在的棚子里,烧着炉火,宫人奉上茶果,相熟之人已絮絮开始闲话,时有人进来询问是否投注。
幼青只坐了一阵,便裹上斗篷,兜帽也盖下来,几乎挡住全貌,而后到冰场周围去瞧赛事。
沈文观左顾右盼张望着,没在冰场周围看见薛二,本来以为薛二不出来了,却蓦地在东南角看见了熟悉的斗篷。
他顿时高兴起来,挤开人群,快步走了过去。幼青正看赛事入了神,身边忽地响起一道声音。
“你觉得哪队会胜?”
幼青顺着声音一转头,就看到了沈文观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身旁。
沈文观开口问:“你投注了没有?我投了蓝服那队。”
幼青回过视线:“没有。”
沈文观摸着下巴道,“蓝服那队一看就很有气势,你看,又拿了一分!”
不远处的高台之上,明黄色的身影略微偏头,向这个方向望了过来,目光似是似有若无地落下。
常喜本立在帝王身侧,正专注地瞧着冰上的赛事,忽然觉得上方一阵凉意。
送茶的小太监来了,常喜从黑漆托盘上拿起茶盏,小心翼翼地放下,趁此偷偷觑着帝王此刻的神色。
眉目冰冻,唇角冷凝。
常喜思索了下,也没发生什么啊,怎么陛下突然就不高兴了。
下一刻,殷胥蓦地起身离席。
而冰面周围,在耳边愈大的吵嚷中,幼青拢了拢斗篷,转身穿过人群离开。
沈文观正在激动之处喊得高兴,却忽地发现身边没了人影,再定睛一瞧,人已经快走远了。
他顿时憋了口气。
怎么连一声都不说就走了?他说了那么多来逗趣,她也没给一个好脸色。
来不及多想,沈文观忙又追了上去,终于在不远处的小径追上了人。
“诶,你去哪儿啊?”
“外头冷,我回去。”幼青道。
“哦哦。”沈文观应了两声,绞尽脑汁地想说什么话才能表现出关心,半晌终于说出了一句,“那你多烤烤火。”
幼青:“……”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说着幼青已提步往前走,刚走一步,又被沈文观拦住。
幼青脚步顿住,神色疑惑,回望着沈文观,看了好几眼,他到底要做什么?先是不肯和离,现在又是这副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