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藏青(70)
“并不算烦扰,朕现下空闲。”
幼青顿了顿,走上了前去,刚要踏出殿外之时,扑面的寒气侵袭而来,虽是不大的风雪,但落在身上还是冰冷,尤其是官服并不扛寒。
一阵风雪入了鼻,幼青以帕子掩住侧头咳嗽了起来,肩上忽地落下重量,幽幽的檀香随之而来,顿时寒气隔绝在外,鸦青大氅将幼青罩住,柔和的狐裘绒毛轻轻地拂在脸侧。
殷胥手执油纸伞,立在风雪中,玄黑袍角极顺地垂下,光华在细雪中流转。
幼青随着行至了月华门,上了马车,刚解下氅衣,掀开帷裳探出身,想要还过去时,殷胥眉目轻淡,只随意道:“一件氅衣而已,你收着穿吧。”
幼青顿了半晌,低声道谢,殷胥执伞转身提步沿着原路而去。
长生殿中,还留着些许奏折未批。
殷胥坐在书案前,手执朱笔,朱砂刺目的红落下,灯火通明着烛泪融化凝固,映照着奏折之上铁画银钩般的笔划。
待过了二更,奏折叠了一摞。
殷胥端起茶盏,略饮了一口。
毕竟隔了三年,如今重逢不过几月,她心中有顾虑有芥蒂,都是极正常的事。
只是,有一事却是奇怪。
常喜上来换茶,看着帝王向后靠在圈椅之上,一手端着茶盏,玄黑袖口顺着小臂而下,指节在杯壁上轻轻地叩,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那壶酒有异,从前她辨药极佳,只略尝一点即可辨出其中用了哪几味药材,按理她应当能尝出来其中的不对的,可上回她尝后却说不知。
入太医署的考核中,其余都极佳,唯独辨药一门考得极差。
殷胥忽地又忆起,考核结束那日,他差人送去了点心,她道御膳房新制的点心甜而不腻,可那味点心本是咸口的。
所有点滴都串起来,连成了个可能。
唇齿间的茶水,涩意逐渐蔓延开来。
殷胥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起身行至了窗边,将窗扉推开一道缝,细雪碎碎地落进来,他侧身立了良久,直到长夜渐落。
第二日,下朝之后。
殷胥就差遣宫人,唤来了正巧今日在太医署值班的丹椒。
丹椒有些不明所以,跟着常喜行至了长生殿外,垂首缓缓行进去,叩首在地,恭声请安。
殷胥望着丹椒:“你可知,你家夫人失去味觉一事?”
丹椒本叩首在地,闻言愣了一下,半晌点了点头,忙又道:“知道。”
殷胥又问:“有多久了?因何缘由?”
丹椒回忆了一下:“得有好几年了,缘由好像是头上受了外伤,昏了好几日,醒来之后就这样了,后来也没能治好。”
于医者而言,尝药其实极为重要,尤其是对于极优的医者而言,可是幼青却尝不出味道了,丹椒现在想想,都还是觉得十分的可惜。
想了又想,丹椒又开口道:“我是听玉葛姐姐说,就是当年夫人被订下婚事的时候受的伤。夫人不愿意嫁人,被薛御史用砚台砸中了头,昏了差不多三日。”
殷胥握着茶盏的手,彻底顿住。
半晌,丹椒都没有再听到声音,正有些疑惑着抬头之时,却见帝王放下茶盏,站起了身,走到了南窗之边,停下脚步略滞了滞,才开口对常喜道:“送她回去吧。”
常喜点头应是,又行至丹椒身边,低声道了几句,丹椒叩首谢恩,而后随着宫人离开了。
殷胥行至书案旁,拿起其上的奏折,打开来翻了翻,在其中一本中,目光微微凝住,而后逐渐泛冷。
奏折落在桌案上,发出清脆一声。
次日,薛宅。
薛标正站在廊下,逗着廊下的鸟雀,笼子里的雀鸟通身翠绿,头上几缕靛蓝的羽毛,眼神灵动,声声清脆悦耳。
他已在家中歇了月余了,迟迟都没有等待回朝的消息,思及至此,薛标脸色阴沉了一瞬,不知不觉揪掉了雀鸟的毛,雀鸟喳的一声扑腾起来,狠狠嗛了薛标的手一口,顿时拇指渗出了血。
薛标冷笑一声:“养不熟的白眼狼。”
正在此时,二门外的小厮匆匆地跑了过来,行至薛标面前,擦手而跪:“启禀老爷,外头来了许多人,拿的还是宫中的令牌。”
薛标愣了一下,忙走出去迎接。
为首之人身着玄黑大氅,袍角之上的龙纹栩栩如生,在日光下流光溢彩,薛标瞥见的瞬间,撩袍在地匆忙叩首。
鸦青袍角掠过,没有分毫停留。
殷胥行至正厅,于首位坐定。
薛标随着御前随从紧跟了过去,在青石地面上跪下恭声请安,迟迟都没有听到平身之语,他心中蓦地一沉,这来得这么突然是二娘在背后说了什么?
但陛下也不能凭着旁人的几句话,连个由头也没有,就随意治臣下的罪,那就非明君之举了。
上方传来声音:“薛大人于家中思过的这几日可抄了佛经?”
薛标暗松了口气,这点东西他早有所准备,于是恭声回道:“已抄了五遍。”
小太监从下人的手中接过一沓佛经,检查之后又交给了常喜,常喜又看了一遍之后才交给了殷胥。
殷胥打开之后,略翻了翻。
“这经文上所用的字迹,与平日里奏折上的虽是相似,但笔锋转折之处,相差之远矣。薛大人,何故?”
薛标顿时冷汗冒了出来。
一沓佛经摔落在地,溅起一通沉灰,部分纸页甩在了薛标的手背。
常喜在一旁小声提醒道:“薛大人,这着实不应该啊,陛下责令你于家中抄经,是为了磨练你的脾性,可如今你违抗皇命不抄也就罢了,竟拿旁人写的抵上,这可算得上是欺君之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