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藏青(79)
殷胥目光顿住。
幼青低声询问:“微臣深感疲惫,现下可否去歇息?”
半晌,才听得一声可。
幼青上了软榻,将衾被拉上来,停了片刻之后,又拉得更上,整个人都埋在了衾被下面。
殷胥坐在书案前,指节扣在书卷,望着彻底缩在软榻和衾被之间的人影,半晌扔下了手中的书。
他向后靠在椅背,膝上是半开书卷,一手支在额角,未束的墨发随之垂下,半盏茶水轻扣在掌心。
刚醒不久,她就打算换上官袍走了,若不是常喜拦着,她也断然不会在此用膳,更何论她每回都自饮避子汤。
而今,昨夜可同床共枕,今日一旦清醒过来就避退三尺,连同处一榻都躲。
瞧着很是沉静温顺,实则满心无情。
是比打仗还要棘手百倍的难题。
殷胥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幼青屏住呼吸。
茶盏放下的声音之后,是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随即灯火彻底熄了,脚步声也转向了龙榻的方向,终于没了动静。
殿内一片漆黑寂静。
幼青终于探出头来,双手搭在衾被,眼睛望着帐顶。
片刻之后,幼青缓缓抬手捂住了脸,深深的懊悔浮上心头。
上回算是醉酒,可这回也没饮酒,不应该又变成这样的,什么关系都没有理清楚,就一回又一回地越界,太不应该了。
她现在什么都没想好,更不能怀孕有个孩子了。
幼青镇静地想了下,明日早起之后,就去太医署上值,那里应当有以前就备好的避子丹一类之物。
殿内地龙暖暖地烧着,还有另一道平静而极轻的呼吸声,夜里又刮起了大风,拍打在明瓦窗上,呜啸地作响。
幼青躺了一阵后,浑身的疲倦都浮了上来,甚至被刻意忽略的疼痛,也隐隐地反复作乱,让人无法忽视。
腿痛,胳膊痛,嗓子也痛。
整整一宿,从床榻到净室,幼青蒙蒙的记忆中几乎就没有停过,近乎是醒了就在,睡了也在,中途幼青嗓子哑了,殷胥就把人扶在怀里,喂了几口温水后继续。
明黄的帐幔之下,龙纹的锦榻之上。
年轻帝王居高临下地望下来,冷淡眸子泛着红,薄唇沾上了欲色,薄汗沿着下颌缓缓而下,殷胥垂目笑着,指腹黏湿,他抬手一点点地擦去,沉黑眸光中染着戏谑,“窈窈,不是不要了吗?”
到最后,幼青真的没有意识了,只知道抱着眼前人胡乱地哭,耳边响起了柔声的劝慰,但还是没有分毫停下。
幼青抿了抿唇。
今夜绝不能再来一遭了。
明明记忆中的太子殿下,温柔眸中总是含笑,一举一动皆是端方有礼,一身月白衣衫萧萧飒飒。
而今的陛下,也是素来冷淡。
怎么在床榻之上,像是变了个人。
幼青翻了个身,阖上双目想入眠,半晌又翻了个身,身体的隐痛越清晰,正辗转反侧着翻第三个身时,不远处的床榻上传来声响。
脚步声伴随着话语响起:“睡不着?”
幼青蒙在衾被下,低嗯了一声。
随即是茶盏和桌案碰撞,及倒下茶水的声音响起,脚步声也随之越来越近。
衾被掀起一角,幼青睁开眼看去。
殷胥只着单衣,坐在软榻边,手里端着一盏温热的茶,他淡淡解释:“太医署送来的安神茶,饮后易入眠好梦。”
幼青连忙坐起身来,低声道谢之后,接过茶盏,捧着一点点饮尽,殷胥又极顺手地接过,放回了桌案之上。
待了好一阵,呼吸声还在近处。
幼青从衾被里,探出头看去。
他仍坐在软榻边,幼青顿时攥紧了掌心的衣衫,低声问:“陛下还不歇息吗?”
殷胥道:“今日朕已遣人同太医署那头说过了,道你是替朕去办了旁事,缘由你可随意胡诌,太医署不会记你缺勤之过。”
幼青愣了一下,轻声道谢。
殷胥问:“你明日可要上值?还是想再歇息一日?”
幼青忙道:“臣要上值的。”
也不能因床笫之事,就误两日工。
殷胥微微颔首。
他顿了顿,又问:“榻上可冷?”
幼青摇摇头:“不冷的,很暖和。”
殷胥道:“如此狭小,可睡得惯?”
幼青道:“挺好的。”
半晌,殷胥终于直接问:“床榻之上足够宽敞,何不一同歇息?”
黑暗之中,他眸光沉幽,薄唇浅淡,月光幽幽地照进来,落在侧脸之上,轮廓愈发分明,骨相之美在月影下愈发优越,像是摄人精魄的鬼神。
幼青顿时摇了摇头,又连声道:“多谢陛下的好意,臣就在此歇息就好。”
昨夜的痛意还没减,今夜可不能了。无论如何,都要抵挡住诱惑。
殷胥顿了片刻,起身回龙榻而去。
幼青微松了口气,正阖上双目,想要赶紧入眠,半晌,又坐了起来,正思索着要如何是好。
龙榻之上传来动静。
是殷胥起身下了榻,抬手点亮灯烛,顿时殿内亮堂了起来。
幼青霎时回头望了过去,神情欲言又止,她忙又垂下头,躺了回去,以衾被整个覆盖住。
刚刚的一闪而过,也足以看清软榻上半坐之人红透的耳根。
殷胥略顿了顿。
幼青不明白怎么突然点了灯,正是不知所措之时,殿内响起声音,冷淡平和,又极其自然。
“还痛吗?”殷胥问。
幼青愣了一瞬,很快喉间一卡,她抬眼看过去,帝王一身单薄里衣,手里拿着似是伤药一样的东西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