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君春衫(154)
关进大理寺后,窦嵩又特意腾出了几间牢房,将人单独关押,一天十二个时辰由射声卫严加看守,食物也要再三检验才能放进去。
一连审了十几日,那个叫刘卓的终于是受不住大理寺的刑罚,将他知道的一切都交代了。
但仅仅凭借他交代出的这些,并不能给崔氏任何一人定罪,因为据他所说,他只是根据主人的意思负责掳掠人口,并让他们开挖早已封禁的铁矿并且锻造兵器给靺鞨的伏弗郁部,但他口中的主人,他却从未见过正脸,每次都是隔着屏风回话,他也不知晓是谁。
一切的线索似乎都断在了这里。
另一边谢定澜奉命在定州、蓟州、妫州查铁矿、盐矿,也都是查出了一些尚且没来得及销毁的兵器,倒是盐矿上隐约有些眉目,根据她的来信,已经派了亲信,将人证在送回长安的途中了。
这其间又是调查那几个州的赋税、户籍册,一边是审这些从地方上带回来的人证。折折腾腾下来,几乎花了大中元年的一整个夏天。
戚照砚身子养的差不多后,也一直奔走于几个案子之间,在人前,他和荀远微虽然还保持着君臣的关系,但其实他知晓,朝野间已经有他是长公主殿下的宠臣的小道消息。
但似乎是两人之间的默契,他们对此都是相视一笑,却没有一个人做出澄清。
哪怕是宇文宣仗着从前和他关系不错,来悄悄打听的时候,他也只是不置可否地说上一句:“清者自清。”
面对再多的揶揄,也神态从容。
但他越是有意维持这种朦胧的关系,便越叫人想入非非。
他未曾娶妻,荀远微没有驸马,两人关系又这般密切,怎会不叫人多想?
打破这场平和的,是章绶时日无多、行将就木的消息。
戚照砚在御史台听见一直跟着章绶的长随来通报此事的时候,当即抛下了手中的笔,和同僚打了个招呼,便直接骑马去了章绶宅子上。
他见到章绶的时候,章绶面容枯槁,眼睛闭着,唇上也不见半分血色。
戚照砚跪在他榻前,连着叫了章绶好几声“老师”,章绶才缓缓地睁开浑浊的眼眸。
章绶喘了几声粗气,才看向自己跟前的长随:“你怎么把观文叫过来了?”
长随面上是难以抑制的悲哀,“您病得这般重,膝下又没有子女,半梦半醒的时候时常叫戚中丞的表字,小人便以为……”
章绶长长地匀出一息来:“到底是我病糊涂了。”
长随又求助似的看向戚照砚:“戚中丞,郎主素来听您的劝,您好歹劝他吃点药,小的怎么说他都不听啊。”
戚照砚心底一惊,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章绶:“老师,您为何不告诉我?”
章绶勉强笑了笑:“我今年已经七十三了,这人间也是看够了,你最近又忙。”
戚照砚慌不择路,转头看向长随:“去请郎中!”
即使当年章绶是受周冶所托照顾他,但这几年以来,确实教会了他许多明哲保身的道理,章绶没有子嗣,便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
他自出生起没有享受过半分来自于戚绍的父爱,十七岁到二十二岁的时候,是周冶待他如亲父一般,周冶死后,在他生命里承担父亲一职的,是章绶。
如今看到章绶这样,他怎不会心生悲怆?
章绶阻挡了他:“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他顿了顿:“你今日既然来了,那我便将故人所托留给你。”
戚照砚有些茫然地看向章绶。
他猜出了章绶口中的古人所托是关于周冶的托付,但他以为关于周冶的事情上次章绶已经全部告诉了他。
章绶取出来的,是一枚通体透净的玉镯。
“周尚书当年走的时候,将这枚玉镯留给了我,说是他死后,恳请我将这枚镯子替他埋到柔嘉公主的墓里,也算是全了他们之间的情意。”
戚照砚瞳孔一颤。
因为章绶口中的柔嘉公主是他的母亲,周冶是待他如父一般的老师。
章绶强撑着和他说了柔嘉公主、周冶、戚绍之间的恩怨。
周冶当年做过前朝皇帝,也就是柔嘉公主的兄长的陪读,早在他们少年时,柔嘉公主便已经对周冶芳心暗许,周冶也倾慕于柔嘉公主,甚至准备了那枚镯子,打算作为和柔嘉公主的定情信物。
但柔嘉公主的兄长登基后,为了稳固当时如日中天,几乎可以和博陵崔氏相抗衡的东海戚氏,便将自己的亲妹妹柔嘉公主嫁给了当时东海戚氏的嫡长子,也就是戚照砚的父亲戚绍。
柔嘉公主自然是不愿意的,甚至以绝食相抗争,但最终她的兄长用周冶的性命要挟她,让她必须嫁给戚绍。
为了心上人的性命,柔嘉公主含恨嫁给了戚绍。
戚绍当时也有心上人,但皇命、父命难为,他也不情不愿地娶了柔嘉公主。
柔嘉公主甫一和戚绍成婚,皇帝便将周冶调到了地方上,不让他回京。
自此,两人相隔天涯。
柔嘉公主和戚绍洞房花烛夜时,两人皆看对方不顺眼,婚后许久,柔嘉公主也没有身孕。
柔嘉公主喜欢的是周冶这样的有才学、有见地的饱学之士,而不是戚绍那样五大三粗的武将,戚绍也受不了一道所谓的圣旨,将他和他的心上人分开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