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公主决定称帝(116)
宋君若泪如雨下,虚脱一般跪坐在榻边,汗湿的额头贴着我的手背,泣不成声。
我吃力支撑在榻上,伸出手将站在后头的陈蕴拉倒身前来:“当日将你拉进这局中,是我私心重,没能为你多多考量,若是我当真……你定要自保为先,回家去,裴开项与你父亲多年同窗情谊,他不会为难你的。”
“既然殿下如此笃定他不会为难我,又为何早早地叫我回家去呢?”陈蕴声音细柔,却是不容辩驳的执拗,“我不会走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们也不走。”薛获泪流满面,“太后娘娘已经不在了,离了您,我们还能去哪儿呢?这条路,您陪着我们走了那么远,如今该换我们来陪您了。”
黄汤下肚,热辣辣地一路烧下去,胃里呕酸,我吃了一粒话梅便如常躺下。天边夕阳落下,橘黄色的光芒被山脉吸走了最后一点温暖,众人的身形渐行渐远仿若几个黑色圆点,坠入星空夜幕之中遍寻不见。
身若无凭浮浮沉沉,一会儿像是在船上,一会儿仿佛又到了云端,越飞越高,越飞越高,进气儿却越来越少。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剁碎了成泥了,从身体里掏出来呕出来拉出来。
有人在扯我的肠子,有人在捏我的心,我好痛我好痛,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我叫喊着,我要死了,我好痛。我好热,有火在烧我,有火在烧我,我皮肤烂了,我手没了,都被烧没了。
眼珠子掉出来了,里头有小人拿着锥子在凿我的眼睛,它穿了,它穿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胃掉出来了,心脏呕出来了,肺咳出来了,我要死了。
脸上湿湿的,不知是汗是泪还是我叫喊时的口涎,它淌过我冰凉的脸颊与下巴,脖颈与胸膛,凝结在心上冻住了四肢百骸。
一束光突然照亮了世界。
我定睛仔细地瞧,是楚国的原野上,山花烂漫,群鸟飞舞,野马在山坡上疾驰。我与众人一道追逐着它们,母亲在不远处的看台上喊叫着我的名字。
只要套住那匹头马,父亲就许诺我们两个额外的封地。姜融姜琰信誓旦旦,势在必得,将我甩在了最后。
“那是给我们的,你个小姑娘就不要争了!”
我却没有理会他们,接住宋君若与裴仲琊向我抛来的弓箭,拉了满弓,一箭离弦,正中头马脖颈。头马应声倒地,姜融姜琰见状立马拉住缰绳回头大骂。我却不曾理会他们,牵着缰绳匆匆掠过,甩手就将套马绳拴在了头马的脖子上。
“我赢了。”我昂首,“不论如何,我就是赢了,从今后我就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坐拥三封地的雍丘公主。”
姜融姜琰恶狠狠瞪了我一眼:“行,不过就是两块封地罢了。封地有什么稀罕的?你有本事,就做天子,当这天下的主人。呵,怕是你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我气不过,却听见母亲和裴仲琊都在喊我的名字。
可套马会……裴仲琊不在啊?
刹那转头,所有人都消失了,入目黑夜,仿若又过了一世。
光亮一点点进入我的眼睛。裴仲琊躺在我的身侧,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他的眼睛是散发着弱光的碧玉,在夜色中犹如遥远的星星。
他微凉的指尖抚上我的面颊,凑上来在我额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呼吸相闻,湿意不停地打在我的脸上,像雨水一般侵袭我的思绪。
裴仲琊哭了。
我伸手去确认他脸上是否带着药水面纱,却触碰到了他的眼泪。
我心中一惊,连忙问道:“面……纱?”
裴仲琊没有回答,反而靠得更近,双手抱住我的腰,将我整个人圈在怀中。
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我奋力推开他,可连日来的病痛让我使不出任何力气,他仍旧在我面前,仍旧抱着我一动不动。
眼前一阵金光闪过,那些人事又在我面前演起,他们的声音遥远却又近在咫尺,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是打在我的脸上。不知道那是裴仲琊的还是他们的。
“我……看见我阿娘了。”我喃喃,“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样地喊我的名字。我还看见了……我父亲,姜融和姜琰……
“我是不是……是不是真的……要死了?”我不敢说曾经的自己是自大还是自信,但面对随时都会到来的死亡,我只想嘲笑自己竟大言不惭地说老天爷一定会站在我这一边。
老天爷是谁啊,他凭什么帮就一定会帮我呢?难道只要我想,他就一定会帮我吗?
我真是可笑至极。
这几年来,殚精竭虑,夙兴夜寐,最终能落下一个什么样的结局都不知道。是病逝于榻,还是被逼自刎?裴开项会在什么时候逼宫呢?一天后还是三天后?会不会现在就破门而入,然后看见他儿子躺在我榻上的样子?裴仲琊会帮我吗?他会挡在我身前吗会为我与他父亲对抗吗?
我发现答案我根本无需犹豫——他会的。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湿濡的气息将我的唇舌都包裹住,好似生命中最后一次拥有彼此,这个吻带着孤注一掷的狂欢与肆虐,仿佛明早天一亮便是世界末日——宫殿崩塌,血流成河,尸山血海,我们也将不复存在。
他的唇舌是炽热的,面颊也是烫的。我竭力从混沌神思中扯出一丝清明:“你……你是不是也……”
回答我的不是裴仲琊的声音,而是他更加疯狂的索取和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