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公主决定称帝(126)
“那你想杀我的时候,有想过母亲会伤心吗?”我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也不想再同他有过多的言语,“我们姐弟俩,这辈子就这么过吧。你要是肯安生地过,那我们就太太平平的;你若是不想安生,那就换另外一种人生。陛下想好了,就做决定吧。”
姜旻望着我,眼中荧光点点,仿佛是泪:“我想回楚国。”是哭诉还是撒娇?我分辨不出来,小时候他也常常跟我说这样的话——“姐姐,未央宫好无聊,我想回楚国。”
“已经没有楚国了,如今只有丰阳郡。没有封王,没有属臣,只有郡守和官吏。那里已经没人了。”
“我想回楚国……”他又哭又笑,“我要回楚国……我想要那个父亲母亲姐姐都在的楚国……”
我垂眸凝视着他癫狂的姿态,吩咐道:“带陛下下去,从东苑收拾出三座宫殿给他,再命人修两座栈桥,从此后那里便做他的内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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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开项既除,女皇登基之事不过时间问题,人人心知肚明。是以我将姜旻送到后宫的事并没有在朝中掀起多大的风浪。彤管阁重建,陈蕴和各级女官回到未央宫继续做我的左膀右臂。疫病也在年前消失,我下拨金银,派了傅妁去主持灾后重建并叫她收敛冯曦、王铮意和郑辽三人遗骨厚葬。
裴家开国老臣,其势力如同老树深根盘踞在齐国的最深处,要想全部铲除,那是根本不可能,甚至会引起更加激烈的反抗。我看着陈蕴呈上来的裴家族谱和党羽名单,从军队一直勾画到财政,直接参与谋逆或间接提供帮助的人皆被判处极刑,我没有任何异议。
朝廷上下内外被我清洗一遍,要职上裴家的人,有的被远送边疆,有的直接遣返故里,有的直接革职贬为庶人。裴氏在琅琊的财产、田地、经营被罚没九成,收入国库,革除所有官职爵位,其子孙永世不得入仕,不得买卖田地,不得踏出琅琊一步。
整个未央宫,整个长安乃至整个齐国,权力渐渐地收拢,最后汇聚于我的掌心。
可只有一个地方,是这场暴风雨的中心,却也是最安全、最宁静的地方——裴府。
裴仲琊醒了,可我却不敢去见他。
不得不说,世间最捉摸不定的、最复杂的就是人心。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之间横亘着的鸿沟此生永远无法跨越,可我们却一次次深陷泥沼,一次次试探彼此在对方心中的位置,就怕彼此最爱的不是自己,可又怕最爱的仍是自己。
如果不是我,我是否能够真的狠下心?如果是我,我是会庆幸还是悲凉?
陈蕴问我是否需要拒绝?
我摇摇头,我们之间,不需要那些虚的,什么真情假意,什么爱恨怨憎,他懂我,我也懂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什么都不需要说,他便懂了,我也懂了。
我们只需要一个了结,一个向对方诉说自己最终决意的了结。
裴府终于在重重包围下开了一道口子,卿主的到来,让裴府所有人如临大敌。他们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额头触地,不敢看我半分。我终于再次品尝到了权力的快感,而这种快感将会永远伴随着我,直至我生命的尽头。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裴府,高楼重阁,雕梁画栋,比之皇宫亦毫不逊色。侍从一路将我引到裴仲琊房前便悄悄退了下去。
我抬起手,想扣门却僵在半空。他现在是躺着还是坐着?是等着我还是根本不想见我?我进去该说什么话?问他身体?可我刚杀了他的父亲。问他为什么要走?谁愿意和杀父仇人待在一起呢?
那我能问他什么?
似乎什么都问不出口,什么都已经有了答案。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垂落空荡的衣襟被北风吹起,裴仲琊站在那儿,仿若一团随时都会被吹散的雾气。他的三魂七魄被抽走了大半,只剩下一句空躯游走在世间。他看见我,眼睛蒙蒙中有了一丝闪动。
他变成了一尊能够轻易摔碎的瓷人,脆弱而疲惫地站在那里。
一团气顶在喉间,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分声音。口中犹如含了黄连,眼泪簌簌落下,却不知该对他说什么。
我走进去,捧起他的脸,深深地凝望着。眼下乌青,眼眶深陷,曾经那个芝兰玉树,人人称颂的裴家二郎已经不在了。
是我摧毁了他。他明明几个月前,还为了我豁出性命,与我同榻而眠,同寝同食,只为了从他父亲手下保住我。可我却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准备好的满腹话语在此刻化为乌有,面对他,我只有眼泪。
悔恨的、愧疚的、无奈的、悲痛的眼泪。
他没有将我推开,柔弱无骨的双手轻揽着我,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我的脊背。他的身体冰凉,手也冰凉,像冬天刚从河水中切割出来的冰块。衣袍轻飘飘的,是鸟儿的羽翼或是仙子的羽衣,只要我一松手,他就会翩然离去。
他好像……是真的要离开我了。
这让我更加无力哀恸,抱着他的双手更加紧了一分。
房内无人说话,只有我抽噎的哭泣声。直到我将眼泪擦干,平复心情,他都没有任何的催促与不耐,好似这我们不过是寻常闹矛盾,他理所应当接受我所有的埋怨与眼泪,等待我缓和后再次控诉他,他向我道歉,我们就又可以重归于好。
我抬起朦胧的眼,声音沙哑,说着无关紧要的话:“你瘦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