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张望虎愤而搬迁,已经有两年多没有回过村子了。
出世来寻人的傒囊没想到自己这么不碰巧,心下焦灼,却因种族的特殊局限性没什么法子。
贸然离开生地它怕自己还没找到恩人,就会性灵枯竭而灭。
也从这个时候,它内心便埋下了对村民们口中那个和张望虎起争执、导致对方出走消失的侄子张有福的不喜。
它在张望虎家的祖宅周围留下了自己的印记,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十数年前的某一天,印记被触动,外出多年的人归家。
本在深山中修行的傒囊察觉到此事,第一时间赶了过去,终于得见当初的救命恩人。
彼时张望虎在外折腾了多年,和侄子张有福分崩离析后,他带着一大笔钱愤然离开本市。
若老老实实置办房产、买两间铺子做点生意,这笔钱不说让他生活多滋润,保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是足够了。
偏偏他自视甚高,当了几年公司里的‘大老板’,觉得公司能运营得好都是他的功劳,是侄子张有福心机深沉抢功。
矿上出事故营收差,侄子给他擦屁股兜底,他觉得那是侄子手腕狠毒故意设计,是张有福知道国家要征地使手段把他的矿抢了去。
一心觉得自己有能力只是时运不济的张望虎,自然不会老老实实生活,反而拿着钱投资、挥霍。
他是个鼠目寸光还刚愎自用的蠢材,别人一忽悠二捧杀三设局,他便飘飘然觉得自己果真厉害,没几年就把身上的钱亏得血本无归。
灰溜溜混了两年苦日子,最后还是混不下去回老家来了。
这几年他过得多惨,侄子张有福就多么风生水起,毅然成了西北有名的暴发户。
张望虎克制不住不去关注侄子,一关注他又被气得半死。
眼红侄子的家产不说,还把自己这些年时运不济、艰难营生都怪责到对方身上,觉得都怪侄子张有福他才会混到今天这个地步。
故而当傒囊这样一个妖怪上门报恩时,他第一反应是惊恐,紧随其后便是无尽的欲望。
他的要求堪称苛刻,甚至可以说无耻,他要傒囊一辈子为他做事,满足他的一切需求,这样才算是报了恩。
精怪虽需要渡人劫,但天道并非一味的给予人族厚运,视牲道为草芥,碰上像张望虎这般离谱到没边的贪婪要求,精怪是可以拒绝的,充其量会影响到修行。
偏生傒囊生而固执,且遇到的人类太少,对几十年前施于帮助的淳朴少年念念不忘,所以它答应了,和张望虎签订了这份不平等的报恩契约。
等了这么多年的恩人完全没了小时的质朴,傒囊当然是失望的,甚至是大受打击。
但若历经张望虎口中那些挫磨,经历过被亲人背叛、一无所有,导致性情大变,它也勉强能接受这个解释,并愿意用自己的能力让恩人重新过上富裕生活。
可张望虎魔怔了。
他非要针对侄子张有福。
比起借助傒囊的力量一世小富,他更想用手段弄垮张有福,夺走对方的泼天财富,让对方也成为阶下囚,最好深获牢狱之灾不得翻身。
为此不惜带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村人朋友,去涉险挖矿,害死村民后为了把事情压下去,又与野猪精乌金勾结,默视了整村人的悲惨结局。
傒囊一开始能理解张望虎,愿意帮他出出气;
到后来被牵扯进来的无辜人愈来愈多,死的人像是秋后被镰刀割掉的一茬茬麦草,它开始抗拒、痛苦。
它愈发后悔当初答应了帮助张望虎,到如今只剩麻木。
傒囊不能明白人类怎么会变得这样快。
几十年的时光对于精怪来说只是弹指一瞬,长眠一觉也就过去了,怎么会让当初那个善良的男孩,变成这般癫狂疯魔的样子?
故而它内心从向往人世间,也扭转为厌倦、自厌。
明知道离开生地会损害性灵、会加速它的陨灭,它也毫不在乎。
只可怜了死于牵连的村民们、矿工,乃至青乌一脉的小弟子,他们的死亡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裹挟在张望虎‘复仇’与精怪傒囊报恩之间的草芥。
为此哪怕知道精怪非同族、没有是非观和共情能力,哪怕清楚罪魁祸首是张望虎,在座的术士们依然打心底里,痛恨眼前这个应天地而生的精灵。
当它讲述完往事,虞妗妗若有所思道:
“听起来张望虎小时候确有纯真之处,可你怎么确定他就是你的恩人?仅凭村民的描述,不怕报错了恩?”
傒囊:“不会,那少年背我回生地时受了山野煞气的冲撞,昏倒在山涧,他的家人父母把他找到、背回去时,我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印记和‘种子’。”
“我亲身感应到他回村后的落脚点,就是张望虎家那栋房子。”
“最关键的是那枚‘种子’也一直留在张望虎家里,甚至他离开村子那些年,‘种子’依旧村屋的柜子里,他并未带离。”
虞妗妗虽不知道傒囊口中的‘种子’是什么东西,但大概能猜到,应当和它不慎掉落在矿场宿舍的藤叶一样,是它本体的一部分,沾染着它本体不可磨灭的气息,甚至能通过部分找到本体所在的位置。
她不就是靠着那枚藤叶,才找到了傒囊的藏身地洞。
想来傒囊也是以它亲手放到男孩身上的‘种子’为锚点,确定救命恩人是张望虎。
不过虞妗妗却另有一个猜想。
正如傒囊所不理解的那样,一个人就算经历过失败会性情大变,人品的本质却难以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