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苍苍的辅国公满脸病容靠坐在床榻上, 他忍着咳嗽看向从外边进来的人:“回来了?”
“孙女给祖父请安。”司馥嫣低眉敛目走上前,朝司生和躬身行礼。
“事情办得如何?”司生和问。
司馥嫣垂在袖中的手蓦然收紧,白着脸声音忐忑:“祖父, 孙女无能, 今夜未能如愿见到太子殿下。”
“无能吗?”
司生和枯瘦的手掌握成拳头, 抵住唇撕心裂肺咳了一阵,双眉紧锁看向她:“既然明白自己无能, 那过些日就从长汀苑搬回你原来的住处。”
“登不上那个位置, 自然没有资格继续住在长汀苑, 名高难副,宁可空置。”
“祖父。”司馥嫣急急喊了一声,身体发抖,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
在这冷春的夜里, 她额心渗出细密的凉汗,娇艳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没了血色。
司生和不看她,伸手拿起汤勺慢慢搅着小丫鬟手里已经放凉的汤药,漆黑的药汁缓缓打着旋儿,如同能吞人的深渊,映着他蜡黄的脸。
“你要明白家族从来不养废人,无论用什么手段,我要的只是最终结果。”
“你若做不到, 下边总会有比你更年轻的妹妹们取代,南燕未来的皇后只能姓司。”
司生和苍老的声音不紧不慢说着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语气平和从容, 微垂拉耸的眉眼如同将要枯萎的腐木,透着一股阴沉沉的郁气。
司馥嫣跪在地上,肩膀不停地哆嗦着,一个字也不敢辩驳。
她是家族千盼万盼出生的嫡女长女,可她的出生在所有长辈眼中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在未来能嫁给太子成为东宫的正妃,若是连这最基本的条件都做不到,她往后就等同于彻底失去尊贵又超然的地位。
曾经所得荣宠,会在有一日变成最恶毒的冷箭,毫不留情射向她。
没用的废人,在这样冰冷无情的家族内是不配享受尊敬的,无论她是谁,有怎么样的出身。
“祖父。”
司馥嫣指尖狠狠掐住控制不住发抖的掌心,
膝行上前,仰头看向司生和,如同发誓一般认真说:“您说的嫣儿都明白,求您不要赶嫣儿走,太子哥哥那里,嫣儿一定会想方设法见一面。”
她声音顿了顿,干涩喉咙里泛出苦味,一字一句说:“无论用怎样的手段,嫣儿一定会成为太子殿下的帐中人,就算是从最低贱的位份爬上去。”
“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司生和淡淡瞥了司馥嫣一眼,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慢慢搁下了汤匙,抬手从丫鬟那里接过药碗垂眸喝药。
“你明白就好,夜凉风大快些起来吧。”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和蔼,像是对谁都慈祥的长辈。
司馥嫣闻言,身体不受控制抖了抖,视线顿在他端着药碗苍瘦如干枝的手腕上,那手虽然枯瘦无力却掌控了家族每个晚辈的生与死。
这一刻,祖父看她的眼神,根本就不像是在看嫡亲的孙女,而是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司馥嫣这样想着,只觉得一股冷意顺着背脊窜上连寒毛都炸了起来。
她自小骄傲惯了,如何能允许有朝一日跌入深渊,越怕就会越贪婪,越贪婪就会更加不择手段。
柔软的手心撑在地上,她有些狼狈站了起来。
当着丫鬟的面被如此羞辱,她如何能不怨不恨,但一丝一毫都不敢表现出来,还有装着贴心孝顺的模样从袖中掏出白净的帕子,小心翼翼递过去:“嫣儿担心您的身子,可要再请御医入府看看?”
司生和慈祥一笑:“不必,都是些老毛病,休息一段时间就好。”
司馥嫣无奈说:“三皇子行事一向都没有章法,若是其他人,祖父就算往太后那边告一状也是应该的。”
司生和压了一下嘴角,冷笑:“谢三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废人而已,这些年养在赵贵妃名下,早就被捧杀得不知天南地北,不必与那蠢物计较。”
“只是西靖那边出了事,又呈了证据入宫,当年齐氏卖国通敌的罪名不管陛下信不信,我那日若不是吐些血,陛下心里想必也不会舒坦,如此正好。”
司生和身子虚,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等停下时他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司馥嫣赶忙拿了大迎枕子塞到司生和后腰,仔细小心给他捶背,力道不轻不重,这方面她做得一直很好体贴又细心。
“西靖那边,贺兰小王死难道前真的给宫里送了证据?”她试探问。
司生和嘲讽一笑:“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能有什么证据,齐氏该死的和不该死的都死光了,宫里就算后悔当初的决定,难不成连着要把我们剩下的四姓也灭了不成?”
司生和有信心宫中那位圣人就算再恨,也绝对不敢对剩余四姓下手,内忧外患,漠北和西靖虎视眈眈,一旦内乱,南燕就成了野犬口中毫无反抗的肥肉。
更何况当年齐家的事,若没有陛下的默许,四大家族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陷害,真到要论个对错的时候,那谁也别想好活,大不了鱼死网破。
司馥嫣悄悄观察司生和变幻莫测的脸色,齐家的事她知道得并不多,但这些年也零零碎碎通过长辈口中的只言片语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经过。
无非是先皇后当年心有所属,情投意合之人正是齐家次子齐凌州,两人当时还定下过口头婚姻,只等齐凌州把漠北部族赶回阿古达木草原,就回玉京迎娶她为妻。
可是那场战役,齐家次子齐凌州死在雍州,先皇后次月就被家族强行送进宫中成了帝王的枕边人。因着强辱之耻,再加上齐氏全族的死,皇后在太子四岁那年,在慈元殿内自缢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