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拼凑凌乱的记忆从脑海中快速而过,姜令檀茫然伸手,顺从本能接过太子手里的糖葫芦。
红润的唇抿了一下,牙齿试探性咬在糖衣上,还未用力津液已经在口腔里泛滥,舌尖刮过酸甜的山楂,脸颊鼓鼓的模样就像是偷吃餮足的幼兽。
谢珩见她一小口咬掉半颗山楂也不怕酸,唇边的笑意深了些:“好吃?”
姜令檀慢慢咽了咽喉咙,声音软软:“嗯,好吃。”
她无法否认,裹了琥珀色糖衣的山楂好吃到能让她暂时忘掉所有的不愉悦,牙齿偶尔碾过芝麻,浓香在口腔里爆开,又酸又甜,是她想也未想过能独享一整根糖葫芦的满足。
她不知道未来会去向何方,但至少痛终有时,曾经的不得,在这一刻得到释怀。
一根糖葫芦有六颗山楂,姜令檀吃得很慢,而且十分珍惜。
直到马车进了观音禅寺,她才啃完最后一颗糖葫芦,拿了帕子不紧不慢擦着手掌心。
夕阳西沉,暖黄的余晖落在地上,抽芽的嫩草是翡翠的色泽。
姜令檀扶着谢珩的手下了马车。
入目所及是记忆中有些熟悉的禅院,上次她在观音禅寺被太子所救,醒来时已是深夜,能看到的东西并不多。
这时恰逢黄昏,放眼望去郁郁葱葱的草木,皆是勃勃生机。
“殿下打算在禅院中住多久?”姜令檀终于找到机会,说了这个在心底藏了许久的疑问。
谢珩敛眸沉默一瞬,轻轻道:“几日而已。”
“等玉京里的事清理干净,孤就带你回去?”
玉京能有什么事!
也就一瞬间,姜令檀瞳孔冷缩,她想到了要为齐氏平冤的严既清大人,握着帕子的手一抖,单薄瘦削的背脊因为紧张绷紧:“严大人要对辅国公府出手了对吗?”
她问得急切,声音是掩饰不了的紧张。
谢珩垂了眼眸居高临下:“对,但这与善善并无关系,为何这样紧张?”
姜令檀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膛里,被这刁钻无比的话震得唇舌发麻,她如何与齐氏没关系,只是现在还不能在他面前承认。
“严大人会有危险吗?”姜令檀紧紧攥着手心。
谢珩平静看着她,眼底并无任何肃杀之意。
“会。”
“老师以身为饵,稍有差池便是万丈深渊。”
姜令檀一愣,半晌才意识到什么,猛然仰起头,声音发颤:“是因为有了证据,但寻不到齐氏的印章吗?”
她冰凉指尖曲了曲,紧紧握住腰间的荷包,只要太子点头承认,她必将果断把东西交出去。
齐家的劫难,没有让外人抗的理由,就算严大人年少时师承齐氏,但家族灭亡,因果也消,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相干的人出事,也无法心安理得享受这样的结果。
然而谢珩只是慢慢俯下身,滚热的鼻息落在她眉心上,用那种既清又冷的嗓音不疾不徐说:“就算有了印章,大抵也是无济于事。”
“生与死都是老师的归宿,孤做不了什么。”
“父皇的刀要落在谁身上不需要理由,就像十七年前齐氏三百六七口人无一幸存,除了四姓合谋外,无非是天子颜面。”
天色渐暗了,周遭点了灯,有光落在姜令檀脚边,将她本就瘦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颜面?”她声音颤抖想到了陆听澜白天才说过的话。
太子生母,已经病逝的司皇后娘娘曾和齐家嫡次子齐凌州定下过亲事,青梅竹马长大的两人,结果在齐凌州战死雍州的次月,司家嫡女入宫为后。
姜令檀脸上瞬间没了血色,虽然觉得荒谬,但又像窥探到了真相的边缘,喉咙干涩,剩下的话说不出口。
谢珩在这一刻笑了,是那种快意并不想掩饰的嘲弄,他微微颔首:“没错,就是善善想得这样。”
“父皇强迫孤的母亲入宫。”
“孤就是生活在皇宫里,肮脏不被期待的皇子,偏偏那个男人从我出生的那一日,便立孤为太子。”
姜令檀倒吸一口凉气,往后踉跄退了一步。
陡然间,她的手腕被男人紧紧握住:“善善在怕什么?”
“老师以身入局,他从未想过要全身而退,玉京若不天翻地覆,又如何能将骨肉生疮的罪恶清理干净。”
谢珩抬手,用力压住她的侧腰,狠狠地把人揉进怀里:“你想要什么,只管求孤。”
姜令檀觉得痛,更觉得冷,她被他摁在胸膛里,紧得喘不上气。
“我……”
话还没说完,暗影中有比影子更悄无声息的人走出来:“主子,司大姑娘跪在外边求见?”
谢珩冷笑一声,看了一眼靠在怀中眼睫微颤的姑娘。
“拦下。”
“是。”
姜令檀暗暗松了口气,她和太子这样的关系,她并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可她这口气才送完不久,小小的禅房院子外传来一阵略微有些凌乱的脚步声。
她心头猛跳,没来由想要躲,但后腰被男人紧紧禁锢住。
“太子哥哥。”寿安人还未进来,声音已经远远传了过来。
禅院的门被人由外朝里推开,最先进来的自然是从西靖归京的寿安公主。
寿安一愣,想必也未料到姜令檀在,她脸上好不容易表现出来的端庄胆小有刹那的扭曲,嘴角微微一翘朝身后看了眼。
“司姐姐愣着做什么,还不进来给太子哥哥请安?”寿安抚摸着略微显怀的孕肚,两颊消瘦,眼下透着青影,就算涂了厚重的脂粉也当不了她的疲惫。
司馥嫣根本就想不到太子的禅院里还有别人,而且那个人是从一开始就从未被她放在心上的长宁侯府十一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