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笑道:“宫中脏乱,但也总有干净的一日。”
姜令檀不懂他话中含义,在黑暗中仰起头:“殿下,我想回东阁。”
“好。”
谢珩抱着姜令檀转身走出长信宫,高高玉阶上他身后的灯火通明的宫殿,而阶梯之下许久来长信宫的天子还有苍老佝偻的太后周氏。
“太子。”帝王谢昀运微抬目光。
“父皇。”
“皇祖母。”谢珩一步步迈下台阶,嗓音变得沙哑。
“这是?”谢昀运看向他怀中的大氅。
“是儿臣的宝贝。”谢珩目光漆黑如墨,没有半点温度。
姜令檀僵着身体根本就不敢轻举妄动,连呼吸都是轻轻的,可这简单的对话之后,好似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直到进了马车,男人掀开大氅露出她被憋红的脸颊。
“殿下进宫,是怕司贵妃娘娘为了保全辅国公府,隐瞒下口脂有毒的事情吗?”姜令檀喘了口气,小声询问。
谢珩挑了挑眉:“为何会这样觉得?”
姜令檀咬了一下唇说:“因为司妃娘娘一向权衡利弊,寿安没了身孕,她就算再恨司家也不能没了辅国公府的庇护。”
谢珩冷笑:“可辅国公却不见得想留下她。”
“只会频频闹事的公主,左右摇摆不定的宫中娘娘,贵妃没了可以再送人进宫,司家有的是女儿。”
马车在轻轻摇晃,姜令檀竟一时分不清楚是不是身体在微微发抖。
“伯仁,同姑娘说说。”谢珩声音很淡。
伯仁也不知藏在哪道暗影下,声音一丝不苟:“属下回禀姑娘,长信宫中混了落胎药的口脂在今日寿安公主出宫前往淮阳侯府的路上,就已经被长信中的宫婢悄悄替换掉。”
“幸好殿下料事如神,自从回了玉京后一直拍人盯着辅国公的动静,才留了这些证据。”
姜令檀回过神:“所以淮阳侯府的赏花宴就是一道幌子?”
伯仁噤声不答。
谢珩接过话:“没错。”
姜令檀攥紧袖口,问出了心底许久的疑问:“那为何在淮阳侯府寿安明明已经中毒,却要忍着回到长信宫。”
“如果是淮阳侯府,她一口咬定是我和陆听澜动的手脚,她一样有机会。”
谢珩摇头,怜惜点了点姜令檀纤长浓密的眼睫:“寿安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当时你点出‘口脂’二字时,想必寿安也反应过来毒究下在哪里,在宫中能对她下毒的人不多,她就算再蠢笨也是自小长在宫中,什么样子的手段没见过。”
姜令檀听完后沉默良久:“我知道了。”
想了想她又问:“严大人什么时候能出狱?”
谢珩抬指沿着案几划过,最后顿了顿,垂了眼眸道:“明日。”
姜令檀这才长舒一口气:“齐氏的私章作为证据,殿下可否移交给陛下?”
“嗯。”
谢珩揉了揉蹙起的眉心:“善善,孤答应你的事自然不会食言。”
“只等明日老师出狱。”
马车稳稳当当在东阁门前停下,姜令檀在谢珩抬手前率先掀开车帘,冷风吹了她满面,之前被大氅憋得通红的脸颊也逐渐恢复正常的颜色。
吉喜和吹笙候在府门前,见她就要不管不顾跳下来,赶忙跑上前搀扶。
“殿下。”两人扶稳姜令檀,朝马车内行礼。
谢珩单手支着下颌,清冷的眸光不轻不重落在外头有些朦胧的身影上,齐家的事快结束了,剩余的四家也在他的计划中一点点瓦解。
一场持续了十多年的谋划,眼看就快结束,至于他身上的蛊毒……谢珩重重吸口气,才勉强压下心底的烦躁朝外边吩咐:“扶姑娘回去。”
“是。”
这一夜,姜令檀以为自己会睡不好,却没想到一觉睡到天亮等睁开眼睛,已经到了快用午膳的时辰。
鹦鹉被挂在廊外的葡萄架下扇着翅膀扑腾,绿豆大小的眼睛咕噜噜转着。
姜令檀随手抓了一把瓜子仁放到它面前,就连午膳也只是匆忙吃了几口就着急去书房。
今日天气好,风也不大,连大氅都不用披。
谢珩站在书楼二楼,隔着老远的距离就看到一个穿着鹅黄色春裳的少女,绕过湖畔,随着她跑动裙摆飞扬。
一路走来畅通无阻,姜令檀直接上了书楼二层。
她平时安静惯了,少有这样跑动的时候,胸脯起伏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润,鼻尖覆着一层晶莹剔透的汗珠:“严……严大人可有出狱?”
她紧张看着他,声音喘得支离破碎。
谢珩视线不动声色收回,眯着眼睛翻开一册书,又漫无目的再翻了一页,这才暗吸一口气走上前:“老师已经出来,孤让伯仁接回严府。”
“那辅国公府?”姜令檀嗓音发紧。
谢珩伸手,滚烫的掌心落在她细嫩的后颈轻轻摩挲:“昨夜父皇大怒,下令彻查长信宫。”
“除了口脂外,长信宫内衣裳香料都大多都被麝香泡过,而提审的嬷嬷里,江嬷嬷已经认罪,全是受了辅国公府之意。”
“谋害皇嗣是重罪,不光是物证还有人证。”
说到这里,谢珩声音微顿,俯下身体十分认真看着姜令檀,语调缓缓道:“除了这些,还从辅国公府查到了这些年与漠北往来密切的信件,上头印的正是辅国公的私章。”
姜令檀愣愣站着,跑得发烫的手脚逐渐变得冰凉:“是真的吗?”
谢珩笑了:“孤说是真的,那自然就是真的,就像十多年前父皇给齐家定罪那样。”
这一刻,姜令檀心口密密麻麻的酸涩一时间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