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山思考人生的日子(145)
这阙琴曲收在一个裂帛音上,玄妙仙师长出一口郁气,随后抱琴起身,竟是直接略过这外孙女不见的意思。
明新微见状,连忙出声道:“外祖母好琴艺——”
玄妙仙师一双厉眼这才扫过来,仿佛才见着她。明新微面上微讪,毕竟她同这玄妙仙师虽是嫡亲的祖孙,但交集极少,从小到大,见面不过两三次,就算偶然见到,也不过单方面问好请安罢了,实在生疏。
但此时她有问于人,答与不答全凭对方喜恶,只好硬着头皮往下委婉道:“这阙阮籍所作的《酒狂》,原本不过托兴于酒之作,世人多谓曲中含有仕途不得志的积郁,但外祖母偏生弹出几分铮铮然杀伐声,细品又有几分归隐忘忧的恣意,可谓别有韵味。”
明新微不是什么古琴大家,这话明为欣赏品鉴,实是暗自试探。
玄妙仙师盯了她一眼,冷笑道:“归隐忘忧的恣意?不得权,如何恣意?”
明新微心下一沉,面上勉强笑道:“外祖母修道,自然明白,不争,则天下莫能与之争。”
这下玄妙仙师连答话也欠奉了,抱着琴转身往后堂而去。明新微见迂回得不行,只得开门见山道:“本意非是要扰外祖母清修,实是有事未明,特来请教。” 对方仍不留步,她只好提高音量道:“此次前来,是特来多谢祖母搭救之恩。”
玄妙仙师这才停下脚步,转头打量了一下明新微,问道:“我何时救你?”
明新微道:“父亲去年曾来叨扰过外祖母,外祖母应该知晓我曾陷身立安山,我思来想去,应当是外祖母曾让朱用在立安山搭救于我,虽未成事,但到底应当来当面致谢。”
去年她曾说动陈籍稍信,假意让人赎她出山,庞先生当时本也同意了,是朱用横插一杠子,说什么母亲病重,明新微与他亡妹相像,欲捎她出山,反而让庞秀怀疑,这才身份暴露,有了后来的事。
仙师这才正眼打量了自己这外孙女,慢慢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我竟不知,明家也不全是蠢人。” 她淡淡道:“罢了,你十年来,年节问候多次,虽并非我所要,也算承你明家一份情,由此两清,不用挂怀。”
这话说得,仿佛二人不是祖孙,而是什么居士和善人的关系,这显得明新微上赶着叫“外祖母”也有些攀亲之嫌,但此时也顾不上这许多了,只因这话里话外,没有粉饰,竟是轻飘飘地承认了。
明新微压下心中惊异,打蛇随棍上,又试探道:“蝉光只知外祖母修道,不曾想您同弥勒教也有交情?话到此处,外祖母也不是外人,蝉光也就有话直说了,方才我好似瞧见了弥勒教的左护法,不知他登门所为何事?”
方才那人,虽只瞥了一眼,但若她没认错,应当是弥勒教的左护法无疑。
玄妙仙师皮笑肉不笑道:“你既然业已抽身,听我一句,无关之事,还是少打听为妙。”
“好。” 明新微点点头,“旁的事我不问,只是几月前我和一位杨姓郎君来外祖母处叨扰,后来我先随父亲归家,他尚留在此处,不知外祖母可有同他见面说话?他——他得了外祖母藏书中加味七日散的解药,或许会想当面致谢。”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玄妙仙师反问道。
“我——我同他算是,算是好友吧。”
“好友?青春燕好,闺房之友?”
明新微不意外祖母如此语出惊人,丝毫没有长辈的样子,一时舌头打结道:“不、不是……只是碰巧他也来过此处,便想问问看外祖母是否同他说过话,指点过一二。”
玄妙仙师眼中精光一闪,勃然作色:“你怀疑我威逼他?”
明新微忙道:“外祖母误会了,实是他原本说好要回大理去的,不知为何又忽然改了主意,外祖母既然、既然和弥勒教有些交情。” 她看了看玄妙仙师神色,斟酌道:“想来或许知晓些内情,这才来问一问,决计没有怀疑外祖母逼迫于他的意思。”
玄妙仙师忽得仰天大笑:“我确实没有威逼于他,而是利诱于他。”
“利诱?我竟不知,这事有何利可图?” 明新微急问。
玄妙仙师仿佛听到了什么愚蠢问题,嗤笑一声:“皇权霸业,自是这世间第一等功业,你说有何利可图?”
她如同看一只聪慧但稚嫩的小雀一般,打量了一眼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外孙女:“就说你吧,如今他一介白身,想要入你明家的眼,比登天还难。你就算对他再如何喜爱,心里也明白与他没有结果,因此对方再如何示好,你也是不假辞色。但倘若一朝龙在天,你们整个明家都得跪拜迎接,而你不管心里如何想,都得笑脸相迎,他也不必思量如何讨你欢心,哪怕左拥右抱,你也不敢拿乔,而这——” 玄妙仙师竖起一根食指,带着几分沉醉道:“只是权力带来的诸多好处中,微不足道的一点。”
“仙师就是这样劝说他的?” 明新微面上嗤之以鼻,但到底神色冷淡下来,“我不信。”
玄妙仙师挑起唇角,看着故作淡定的女郎,正是花朵儿一般的年纪,有着花朵儿一般柔软的心肠,天真一些,也是寻常。她带着一种莫名的怜悯,慢声道:“你不了解男人。”
明新微摇摇头:“我或许不了解男人,但却了解杨束。”
“仙师所言之利,不过权色二字,于别人或许是毕生追求,但对杨束来说,可能不及去雨林中同云豹狂奔一场,来得有趣。”
玄妙仙师笑了:“这是他同你说的?” 神情中流露出一丝倨傲:“他成长环境单纯,当初或许当真是如此想的,但他来中土走这一遭,见识了人情冷暖,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改变主意,再是正常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