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山思考人生的日子(171)
刘太后有些不悦,脸上也淡了,道:“是吗?说的如此好听,那你为何偏选西南之地?你有没有想过,你觉得自己在此处,算是屈膝依附陈籍,那你去大理,不也是依附杨束,有什么区别?”
明新微站立起身,不紧不慢叉手行了一礼,正声道:“这其中的区别嘛,大娘娘若能耐心听完我下面的话,自然就会明白了。”
“您方才问我,为何偏选西南之地,我想,我在疏议里已经论述得很清楚的,兵家必争的燕云十六州不必去想,河西牧场如今在拓跋氏手里,自其迁都灵州以来,不臣之心已经很明显了,快则十年,慢则不出二十年,我朝与其必有一战。北辽、党项俱是野心勃勃,战马关乎
军政,何其敏感,与其合作,不异与虎谋皮。”
“而西南牧场就不同了,大理蛮马交易在边陲早已蔚然成风,我们若顺应民心,增开互市,选马育种之事属于滴水入河,水到渠成,并不起眼。”
刘太后嗤笑一声:“西南牧场?你是视我朝现有的牧场马监为无物?”
明新微正愁不能将话题绕回去,当下撇开什么儿女情长的话题,扣住这话头慷慨陈词道:“哦?我竟不知太后有此整顿决心?如此更好,倒不用舍近求远了!我曾机缘巧合路过冀州的衡水牧监,又机缘巧合看过它的监志,只觉有痛心异常!”
“其一,烈性战马,因不得养法,竟要去势发卖,简直骇人听闻,恐怕传去北地,要令人笑掉大牙。”
“其二,天禧三年,灵昌监为河决所毁,移牝马七百,牡马一百二十于衡水监,路远疫死者十之有七,几成人祸。”
“如此马政,如此战力,长此以往,如何抵挡敌人的骑兵?倘若太后有改革的决心,我也舍得一身剐,愿效法前人,抬棺北上,革此毒瘤!”
抬棺北上,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也要达成的意思了。
当然这话纯粹是在作秀了,明新微暗里觉得面红,自己竟无师自通,也学得了几分官痞的精髓了,想她方才呱嗒呱嗒一顿输出,不过是在以退为进罢了。因为一个明摆着的事实便是,现行的马监制度动不得,或者说动它的时机还没到来,唯有跳出这摊烂泥,恐还能在别处寻个治法。
如今主少国疑,刘太后同前朝也是东风和西风的关系,暗里矛盾不断,在这种背景下,太后不会变革旧法,徒增动荡,也不会任用女官,激化与前朝的矛盾。
总而言之,太后所求的,是一个稳字。在此之上,还有余力,当以盐铁、度支、商业、水利为重,开源节流,把钱袋子吹鼓了。要知道,如今毕每年对辽的岁币还压在朝廷脑袋上呢,西北的拓跋氏也不让人省心,哪天战事再起,都是钱啊,可不得未雨绸缪。
至于改革马政,不是太后不想,而是时机未到,力所不能及,国弊也分轻重缓急。
果然,太后听了这话,嘴角压得平直,并不吭声,这是话赶上话,骑虎难下了。
明新微的目的当然不是想把太后架在火上烤,当下善解人意道:“当然,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凭我尚且不够格,且如大娘娘所说,兹事体大,应当从长计议——但设立大理互市一事,私以为正是当时。”
第100章
夜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明新微趁着太后没有叫停, 立即侃侃而谈:“设立大理互市,一来可以增加税入, 二来可以选育马种,未雨绸缪。大理蛮马虽不是有名的战马,但只要有西南牧场,在这乱麻之外自成章法,或可引入其他地方的贡马、犯马,育种战马,总好过它们如今被去势、被发卖, 沦为贪墨私账上的一个数字。”
刘太后看着她, 神色莫测,不知想了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道:“你建议的事, 换个人去, 也做得, 并非非你不可。”
明新微立马表了忠心:“辛明这身份,尚算不错, 一则没有阀阅之累,二则没有同年可党,孑然一身,可作纯臣。”
“纯臣多的是, 但秦国公的曾孙媳只有一个。” 刘太后沉吟片刻, 话头一转, “很多事情, 并非你想得那么简单,你的提议,我都可让人去做, 而你运筹帷幄千里之外,不必身犯险地,岂不更好?而且留在东京,有吾为你撑腰,陈家断然不敢拿捏你,不比你背井离乡,来得舒心?”
话到此处,明新微忽然听懂太后这话背后的深意。
真不愧是多年的政客了,句句为她着想,实则是想借她之手制衡前朝罢了,如今端王倒台,再无宗室的力量掣肘,只剩下清流和权臣。
陈家不算是“朝为田舍郎,幕登天子堂”的新晋臣子,曾祖父封赠太子少师并秦国公,父辈三人世称三陈,出过两任宰相,门生故吏遍天下,是老臣,是旧党,也是世家文阀。大宋正统的皇帝还同文臣有权力之争,更何况垂帘听政的太后?
她垂了目光,到底推辞道:“齐大非偶,实在当不起太后的重托。”
刘太后将两人的性子在心里过了一遭,敲打道:“蝉光,你哪里都好,就一点不好——你太骄傲了,还有些文人式的清高,这对女子来说,不见得是好事。”
男子可以骄傲,可以清高,女子就合该温柔,合该匍匐吗?但争论这些,已经毫无意义。
明新微五指成拳,拇指的指甲扣进食指的肉里,感觉一块石头坠在她心上,沉甸甸的失望。她知晓自己或许不该愤怒,因为太后也无甚大错,不过是在尽她最大的努力,当好一个辅政的太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