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山思考人生的日子(172)
既然太后选择含蓄,她也不必将这话挑破,于是点点头道:“大娘娘的提点,蝉光会铭记在心的。如若非得温柔小意,才能求全,那不如一人痛快,人生在世,本就是孤舟一叶,逐流而下,观天地之大,独与天地精神往来,也是种畅快活法。”
赵太后又问:“你当真不愿?”
“大娘娘的好意,蝉光心领了,若放在两年前,我或许当真会按您的指点去做。但后来我路过一野寺,见到了一本《自求多福发愿本》,寺里的小沙弥同我讲——所谓自求多福,便是求之于自己,而后能多福。由此灵犀一点,得了些许领悟,在佛前发愿,祈求此生,命由己作,福自己求。”
明新微再次叉手一礼下拜:“还请大娘娘允许,就让我自求多福吧。”
这便是拒绝了。
双方虽未谈拢,但太后给足了明新微面子,让高苓亲自送她出宫。
高苓是太后的亲信,又替明新微传过手书,如今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自以为对这两人的官司门儿清,因而替主子分忧道:“明小娘子胸有沟壑,咱们大娘娘那也是女中人杰,正是天造地设,合该珠联璧合,由此可以大放光彩。”
这高苓说话颇有意思,由来只能听人摆布才能大放光彩吗?做太后的一枚棋子替她制衡陈家,有什么意思?
明新微没搭着茬,反而问道:“高官人,有一事想向您请教。”
“明小娘子请讲。”
“当初在国子监,抓着的那个刺客,不知后来如何处理了?”
那个刺客便是陈书,当初她瞥见一面,知道他是为庞秀来揭发端王的,怕下面的人草率结案将人刮了,慌忙间写了血书塞给太后,请她务必亲见一面。从后来端王倒台的迹象看,陈书应当是成功了,就是不知后来他去了哪里。
“哦,他呀!”高苓眯着眼睛想了一下,才回忆起来道,“说是考科举考疯了的秀才,想要当面见大娘娘,嗐,这些书生,当真读书读迂了,以为这般出格,便能破格录取嘛?”
明新微忙追问道:“那他后来如何了?”
“大娘娘慈悲为怀,早放他走啦!”
“走?走去何处了?”
高苓尖着嗓子,自认为选了个很有哲理的回答道:“啊呀,自然是从何处来的,便回何处去啦。”
鸡同鸭讲。明新微觉得有些疲惫,便点点头,道了声“多谢”,同高苓告了辞。
出了宫门,正是上元灯夜,整个东京尚且沉浸在灯与月的光影里。
这就是金吾不禁夜,宣德门前的御街上,正是火树银花,灯树高照,花焰团开,高耸的“山棚”上彩帛招展,远处有人长声吆吆地叫卖“浮圆子——乳糖元子——香叻——”。
宣德门前的御街上,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的塑像高高耸立,一跨狮子,一骑白象,好不威风。明新微走近了,仰头看了一会儿,菩萨手里便撒出水来,她闭上双眼,想象这是净瓶宝露,能令人起死重生。
“女郎,怎么在这儿站着呢!”
福云一路寻来,见她家女郎正在普贤菩萨塑像前立着发呆,手里摩挲把
玩一个玩意。她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像是个银哨,灯市上还有卖这个的?
明新微回过神来,将银哨往手心一收,袖在怀中,道:“没有,回去吧。”
福云没多想,叽叽喳喳道:“车夫去看百戏了,将车停在犄角里,您方才没看见吧?好在我看时辰差不多了,问了守门的班直郎君,才知道您往这边来了!左右也不远,咱们也去瞅瞅吧?”
福云口中的百戏,就在宣德门前的戏乐棚里上演,广场上用冬日的棘刺垒起来,围成大圈,叫做“棘盆”,里面便是乐棚。
两人走进“棘盆”,演百戏的乐人嘶嘶呜呼,正奏乐到紧要处,明新微一面走一面听,听那弦声越托越高,直飞上了云霄,于是她也抬头看去,见一轮圆月湿漉漉挂在天上,冰凉凉的。
周围炸响起看客“好彩”、“好彩”的欢喝声,百戏台上的人张口一吐,火苗一蹿,登时整个百丈长的戏乐棚,无数的花灯从北到南次第燃起,如千树万树,明花开放。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更吹落、星如雨。
正月十五过后,东京的灯市又热闹了三天,前后一连五夕,城门弛禁,通宵开放。在全城百姓欢饮鼓舞的时候,福云却带回来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
“这个柳折枝,我去了行云馆好几次都没见到人,今日使了些通宝才知道,她身体不好,这个冬天搬到城外养病去了。”
福云咕嘟咕嘟灌了一杯茶水,一抹嘴:“我又跑去城外,结果宅子里没人,向左右邻里一打听,说是没熬过这个冬天,前几日已经发殡了!”
“什么?”
明新微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她还想着若是这位连她都有所风闻的红颜知己,有心上位,自己正好能帮助她一二。
福云啪一声拍了一张纸条在桌上,上面记录了个城郊的地址:“听说她还有个幼弟,现在搬去了这里。今日天色太晚,我便先回来了,待到明日再去看看。”
“辛苦你了。”
但这事明新微暂时已无暇深究,婚期临近,她已暗自装检了行囊,给福云留了信——她得执行她的“中策”了。
如今她同太后的买卖算是黄了,但她隐约觉得,也不算彻底黄了,毕竟她的疏议写得再天花乱坠,那也是纸上谈兵,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倘若她能亲自去西南考察一番,或许有新的发现,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