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山思考人生的日子(36)
左护法眉毛倒竖:“什么「日落屠城」?”
明新微装模作样思索一番:“这却不知,卦象上只说,或有愚民,因其灵智未开,而遭受屠戮。”
一时城上众人都想到了城中传言,今日日落时分,若有未皈依弥勒教者,便不被容于贝州城,具体是如何“不容”,虽没大肆宣扬,但大家心知肚明。
只听得城下还在说:“来了这城下一看,竟然改旗易帜,换了大名鼎鼎的弥勒教掌城。我虽不是贵教教徒,不敢言知晓贵教真义,但既以弥勒为名,我想,我佛慈悲,见其生而不忍见其死,又岂会因为有人机缘未到,而忍
心害其性命?”
刘阿柱先忍不住道:“什么「屠城」?全是无稽之谈,今日日落时分,必定人人都皈依我教,大家一起离苦得乐。”
他见这城下的小少年眉目如画,言谈间也颇有禅意,又道:“你若真有慧根,不如也皈依我教。”
左护法立刻瞪了一眼这不分场合传教的小卒,却见刘阿柱的脸被北风吹得通红,目光一片澄澈,坚定炽热,全是对弥勒教的信仰。
明新微摇摇头,似是听见什么天真话语:“这位小兄弟此言差矣,你怎知必定人人都会皈依?莫不是以身家性命为胁?若是这样,这城中男子,或真心或假意,可能都会皈依,但女子却不同。”
“因着皈依需要刺青,城中女子十之三四,或因节烈,或被逼迫,不愿刺字,会死在今日,剩下刺字皈依的,或有一半,因此而遭夫家嫌弃,算死在明日,再有一半,因此难以说亲,遭娘家嫌弃,算死在后日。如此岂不算屠了满城女子?”
她叹息道:“传道虽好,但过了极端,乃是着相。《金刚经》云:「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刘阿柱瞠目结舌,他尚未想得如此深远。
左护法嗤笑一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待这天下都是弥勒教徒,自然没人嫌弃她们。”
刘阿柱同村的刘大哥也把这教义看得分明,什么弥勒下生,离苦得乐,不过是成王败寇,反了他娘的,闻言在一旁默默点头。
“原来如此,看来不是弥勒教,而是反宋教罢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实不相瞒,朝廷腐朽,我们和夔州义军也有交情,诸位在我等眼里都是友军啊!不过起义就起义吧,又借什么弥勒之名,搞些假慈悲,反而掣肘?”她道。
刘大哥其实心中早不耐烦清规戒律那一套,闻言嘴比脑子快:“正是!起义就要像夔州那样分財分地才好……”
刘阿柱却急了,打断道:“什么起义,我们真是传教救人!” 说完一脸焦急又满是孺慕地看向肖无妄。
左护法这才知道落入了对方言语圈套,正还想急着找补,却听肖无妄淡淡开口道:“我却不知何时有这落日为限皈依我教?我梦中得到启示,要在龙华树下办三次传法盛会,分别度化九十六、九十四、九十二亿众生,令他们离苦得乐,证阿罗汉果,如今贝州不过万数众生,便是全皈依了,离我功德圆满也尚远,又何须设下时限?”
肖无妄话里话外,引用的是佛经里弥勒菩萨下生,举办“龙华三会”的典故。
左护法见状,便知道肖无妄已拿定主意,立即单膝下跪:“天王赎罪,是属下心急,曾预言说三日内必定全城皈依,不知如何竟讹传成这般。”
“算了,你也是发心渡人。”肖无妄摆摆手,眼中精光一闪,盯住明新微道,“我观这位小友颇通佛理,不若来城中,和我论道一番?”
这是要关起门来捉人了,傻子才去。
“入城就不必了,有缘自会再见。既然是讹传,天王言明并不会逼迫城中男女皈依,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我等此行也算功德圆满了。” 明新微调转马头,挥挥手,又扬声道:“龙华三会愿相逢!”
肖无妄原本打算硬让人“请”她来论法的,却被她一句“龙华三会愿相逢”给噎了回去。
尉迟礼强忍着笑意,也跟着高声道:“龙华三会愿相逢!”
三人三骑,眨眼便打马至天边。
尉迟礼畅快道:“今日河间天王现身城头,对方士气大振,我还道有一场硬仗要打,没想到辛小兄弟口才如此了得!”
他一甩马鞭,感慨道:“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我今次算见识了!”
明新微展颜一笑,策马而行,声音从风中传来:“也亏得是贝州城头上的河间天王才吃这套,若换了咱们眼前这个天王。”扬鞭一指杨束,“早就打将出来,哪里耐烦听我啰嗦!”
杨束将脸上的面具取了,也带了几分笑意:“你早有此计?”
明新微不答反问:“你不也有猜测?不然之前叫阵的话术里,怎么也选了这个最友善的版本?”
尉迟礼一头雾水:“什么猜测啊?”
明新微打了个机锋,道:“古有曹衣出水,吴带当风,今有河间天王玉面传道,白衣当风。”
“什么啊?杨兄,你笑什么,你也懂了?”
杨束一夹马腹,笑着提示道:“去看传教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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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传教图有那么好看?” 尉迟营帐外的站岗老兵问身旁的勤务小兵。
小兵挠挠头:“不知道啊,我来送饭时,尉迟部署便在看了,这都半个时辰了!”
尉迟礼一拍桌面,桌上的茶盏碗碟跟着“咣当”一声,狂喜道:“我知道了!”
“哈哈,原来如此!” 他把凉了的饭菜三两口巴拉到嘴里吃完,一抹嘴儿,冲勤务兵招招手,小兵便一溜烟进来将碗碟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