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对他一往情深/弑莲说(139)
而如此令人在意的异常,在过去的十余年间,他竟然不曾有一刻留意。
为什么?
就在这个疑问浮现的瞬间,仿佛剥下了画卷上的一层皮,眼前的一切骤变。
槐树还在那里,树上的花却不再像是一丛丛饱满清香的槐花,而是大把大把的纸钱,黄白相间,压弯了枯萎的枝桠。远处宁静祥和的袁家村,原本像是“桃花源”一般的小村落,也变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墓碑。
红冲最后看清那间茅屋。
那确实是一间茅屋,但并不是他记忆中的那间虽然狭小简朴,却并不破败的小屋,分明是一间灵棚。
而灵棚,是没有门的。
不知这间灵棚被设在此地已有多久,经历了多少年月的风吹雨打,经幡、挽联都已不知何处去,更不必说贡品,如今棚中尚且完好的,只有一盏摇曳的长明灯,灯火静静地燃烧,隐隐散发着竹子的清香。
“……什么?”红冲惊怔在原地。
是死人吗?
大家都是鬼魂?
不,怎么会呢……
他几乎反应不过来,又望向朱不秋,祈求一个梦中的答案:“假的吧?师尊,刚才给我看的这些,都是假的!”
他情绪激动,那盏长明灯若有所觉,灯火也剧烈地颤抖起来。
朱不秋并不理会他,却回过身去,用手轻轻护住了灯火。
火舌舔舐朱不秋掌心,烧得那只不堪一击的手,宛如纸片一般破开孔洞,朱不秋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淡然道:“你从前看到的那些,才是假的,是你心中的妄念。”
火势渐渐蔓延,红冲扑过去想扑灭朱不秋手上的火,却穿过了那道虚影。
只有长明灯,没了烛与灯架,孤零零的一点星火,停留在红冲的手中,依附在那几颗乳牙上,火苗猛然一跳,就再不见那几颗乳牙形状。
虚影如沙散去,又在红冲身后凝出一道新的身影,朱不秋缓缓道:“你权能太烈,会伤及我们,所以我不得不取走你的眼睛——如今,已还给你了。”
露州城杂货肆所得的那个翡翠瓶中装着的,果然是他的眼睛。红冲从前有所猜测,然而赶来翡翠林的这一路上,他终究不愿相信这一切,更期冀于朱不秋能给他另一个解释。
如今他仍然试图反驳,仿佛只要辩赢了朱不秋,一切变故都会化为泡影。他咬牙道:“我不是它的主人,有别人能从我的乾坤袋里拿走它,那人才是它的主人!”
“那是因为你贪图享乐,忘记使命,抛弃了你的权能,你的眼睛自然成为无主之物。”朱不秋指了指他掌心的那点灯火:“而如今,你终于又将它拾起。”
红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吓得连忙甩手,大喊道:“我扔了!我不要它了!不是我——”
只可惜,灯火在灵棚中时看起来岌岌可危,在朱不秋的庇护下又显得那般无情、不分敌我,唯独到了红冲手中,就化成了一簇乖巧的小火苗,甚至粘在他身上,哪怕他又是扔又是跑,也再也无法逃开。
“你已经拾起了,早在你真正触摸到它之前。”朱不秋却说。
“快拿走——求求你了师尊,我不要这些!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是我在做梦好不好?”
声泪俱下,却怎么也吹不灭、浇不熄那点火苗。红冲眼前模糊,看到那火苗如有意识,正舞动着接住他的涕泪,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单纯碰巧。
他看这点灯火,觉得实在可恶——它看起来亲近自己,红冲却越看越觉得,它分明是要将自己生吞活剥!
朱不秋说:“走罢。”
“我不走!我不走!”红冲抬起一张泫然欲泣的脸,满目恳求看向朱不秋:“师尊,求求你告诉我,从前的一切才是真的,现在的才是梦境,是幻术对吧?我知道幻术……”
“幻术”二字一出,无需朱不秋再多做赘述,他又醍醐灌顶地,明白了更令他不愿接受的现实——从前那些,才是幻术。
有时施术者编织幻境,中术者察觉端倪,便能从中勘破。但这个梦,似乎朱不秋只开了一个头,就让他流连忘返,痴痴地自己续了十余年之久。
之所以这些年来能将他骗成这般模样,从未有一刻质疑,是因为这一切都是他想要的,是他心中的梦寐以求,而非朱不秋悉心捏造,朱不秋只是顺着他、哄着他罢了。
他美梦成真,又怎么舍得怀疑?
红冲忍不住又唤了一声:“师尊……这声师尊,也是我求来的吗?”
他终于回想起来了。
这场幻术开始得太早,怎么会那么早呢?竟然从他懵懵懂懂地吐出那几颗多余的乳牙时,就已心甘情愿地陷入其中?所以朱不秋似乎并不喜欢常常与他相伴,所以没有人会愿意为他起名,也没有人能为他起名——谁能知道,哪一个名字才是令他满意的呢?
朱不秋没有回头,只传来他古井无波的声音:“都是。”
槐木鬼木,阴气甚重,那支槐木所制的簪子,后来乘岚替红冲打的长命锁,不是用来保护红冲的,而是用来让红冲能与“袁家村”的鬼玩到一处去的。
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令红冲满足罢了。
可是他究竟又有什么重要的使命,就值得朱不秋这样做?
疑问到了嘴边,红冲却不敢问出,执迷不悟道:“既然都已经骗了我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继续下去?为什么不骗到我死呢……”
“你长大了。”朱不秋说:“骗不过了。”
“你胡说。”红冲潸然泪下:“我真希望不要知道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