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台令(58)CP
嬴光问的是爱一个人。对于一个原本没有联系的人,怎样才能说爱?他以前觉得爱就是明明握着的是一把双刃剑,却恨不得刀刃的两端都指向自己,但后来他明白,这只能叫看见了爱。而真正懂得爱,是我留不住我爱的你,只想留住爱你的自己。
爱本身就是隐藏的而非外放的,责任的而非权利的,牺牲的而非掠夺的。
真正的爱应该具备有朝一日坦然说出“爱过”的勇气。
明夷现在懂得,爱永远只能为当下负责。他在无尽的虚空中日夜参悟,才明白这样的道理,人不必痛苦地抓住一个爱字就为此挣扎半生,号称永恒的爱本就是为对方戴上的枷锁。
他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要怎么把这些话解释给嬴光听,等回过神来,他才发现消息已经被撤回了。
另一块手机屏幕前的嬴光撤回文字后,看着聊天框最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脸上的神情在一片黑暗中五光十色精彩纷呈。
点错聊天框一定是每个通讯软件使用者命中注定的一劫。
而在明夷的逻辑里,他还不太拿得准“对方撤回了一条信息”代表着什么,再三斟酌之后还是觉得不回复不太礼貌,于是发过去一句:“忙完了就早点休息。”
还附带一个百花齐放的老年人最爱表情包,配着硕大耀眼的“晚安”二字。
嬴光心说这一晚他是安不了一点了,明夷不是健康作息的代名词吗?为什么一点半还会醒着看手机?这不对吧?
他本想装死已读不回,但等回过神来,手指已经在键盘上输出了一连串字样,抢在理智夺回主权之前按下回车。
“你上楼了吗?”
明夷几乎秒回:“还没有。”
“那给我留门,我现在回家。”
他还是无法背弃内心疯狂滋长的想念,至少最后的时刻,自己最想要的就是能比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宿舍楼下的看门大爷刚准备打个盹,就被嬴光开门的动静闹了个激灵:“哟,小嬴这么晚还回家?”
嬴光冲大爷挥挥手,打了个招呼。
大爷看他也是睡眼惺忪的模样,还抓着手机回信息,忍不住打趣道:“怎么了这是?对象儿催您回家呢?”
被全单位关心情感生活的嬴光:“……”
“算是吧。”嬴光笑笑。
“这是好事儿啊,七年了,小嬴老师,都快熬成小领导了,感情状态终于有变化啦。”
嬴光的笑都快成苦笑了,支支吾吾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大爷我先走了,您记得锁门啊。”
八字还没一撇,这一撇大概也不会有添上的机会了。
后视镜框住的风景飞速向后迭去,被六环的一个红灯拦截后才有了喘息的空隙。急刹的拉扯感与车停稳那一霎的脱离感突然让嬴光顿住,产生了一瞬间解离于现状的思考:他之前已经把兰台的书全部扫描存档了,在它们灰飞烟灭之后,他要怎样才能让领导相信这些电子档是保真的珍贵史料?深夜的公路畅行无阻,驾车的人却满怀无法直抒胸臆的困窘。
在像这样连月色都吝于照拂的夜晚,上山的路嬴光走了无数次,闭着眼睛也能本能地寻到兰台二层那盏只为他而留的幽微灯火。老爷子是对的,留着这样一盏灯,就知道有人在等自己回家。所以即便在老爷子刚去世,嬴光独居的那段日子,他也依然留着那盏灯。如若不久后明夷离去,他也会为自己留这样一盏灯,就像留住那个放不下明夷的自己。
明夷等嬴光回家也早就等出了经验,正常下班时会堵半小时车,加班到深夜之后又只用半小时就能到家。默默数着客厅老式自鸣钟秒针的圈数,他没有在客厅等嬴光进来,而是披着毯子站到了院门外。当嬴光的发顶最先出现在视线范围内,明夷旋即展眉,青年着衬衣,略显疲惫而低垂的眼角还未卸下公事公办的一丝不苟。待他行至跟前,胸膛还在衬衣下随急促的呼吸起伏之时,明夷从毯子下伸出手,两指间拈着一片梧桐叶,别在嬴光胸前的衬衣口袋。
“这是兰台今年落下的最后一片树叶。”明夷的指尖与嬴光心口处的皮肤隔着布料短暂相触,还来不及感受心跳的振幅就被主人收回,在身侧垂下,“也是这么多年来,最漂亮的一片。”
似乎是为了证明他的话,在门檐处旧灯笼的垂怜下,本已是死物的梧桐叶竟显得鎏金闪烁。嬴光低头去看,想拿出来却又怕自己没轻没重犹豫地放下手,他相信这是三千多年来兰台最美的一片落叶,它是在生命的后记中最舒展最鲜活的瞬间离树枝而去,被明夷拾起,最终与他自己的脉搏相贴。
明夷侧身,给他让出进门的位置:“怎么这么晚还回来?”
“就想回来看看,”嬴光微微耸了耸肩,摇摇头笑道。
“好吧,”他笑,明夷也笑,还带着些不怀好意,“那还要我留在五楼陪你睡吗?”
嬴光眼皮一跳,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明大人的发言很危险。
作为自私的现代人,嬴光的自制力也是有限度的。
明夷如今是真的不一样了,见他不回答还要再笑眯眯地补充一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嬴光忽而顿住脚步,精准捉住明夷藏在毯子下的手腕,经过一年多的悉心投喂,这手腕握着已经不让人觉得瘦削了。
“明大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出来的话,是不能撤回的。”
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明夷用自由的另一只手关上院门落锁,准确在他话里检索到关键词,狡黠道:“谁说不能撤回?你方才在手机里不就撤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