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暗室逢月明(12)
我自己盘算了一会儿,越想越有门:「我问你,宫中有多少人?」
想必从来没人这么问过,又年沉吟半晌。
「后妃五十,皇子女三十……二十四衙门有太监四千,宫女万余,宫中每日轮值的侍卫约有两千众。」
后头只能给概数了。
我一拍大腿:「将近两万人!两万人啊又年!」
「皇宫里这么多人每天进进出出,你们又没有人脸识别系统,绝不可能把人和脸一一对上号。」
「一场宫变死那么多人,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又年脸上的神情先是犹豫,听我的话落笔后,慢慢恍然。
我们杜撰出了第一个「奸党」。
——前西厂总管李金宝之父,李二狗。
西厂总管李金宝是太子的人,早一个月前就被杀了。六七岁小不大点年纪进的宫,谁知道他爹是谁,还活着没?
但西厂总管是个人物,是将先帝遗诏偷偷从宫中带出的主手人。
出大事了,把要紧的信物贴身揣怀里带出宫,交给老爹合理不?
那可太合理了!
之后几天,又年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用尽各种花样,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在人物身份和距离上尤下功夫。
——四川道总督铁行,忠心耿耿的保皇派,只等着遗诏进京勤王。
狗皇帝敢派人去查证吗?他敢个屁!京城离四川多远,他弑君篡位的消息眼下还不一定走到四川呢,让传令官带着新闻去将自己把柄送到人家手上吗?
——康亲王,先帝的老王叔,封地在甘肃,是个闲散老王爷,豢养门客与私兵两万。
……
又年就这样凭空杜撰了四条遗诏可能行经的线路。
既是先帝密诏,必然是交给先帝最信任的人。
狗皇帝只能派人狗狗祟祟沿途去查,查遗诏究竟在谁手上,究竟走了哪条路。
先帝多精明一人啊。
全天下八十万兵马在外,京大营只留帝王亲卫。先帝将重兵屯在天津,将几个能耐大的叔父与兄弟外放各地,又派德高望重的老将们镇守四川、东北、甘肃、西南等地。
而京师三大营不足五万兵,三个营中都设有内管提督,让东厂一群太监插了手。
精明了一辈子的先帝最后阴沟里栽了船。
他以为东厂是自己脚边的哈巴狗,给块肉骨头,就一辈子是他的好狗,既可用作眼线,又可制衡朝臣。
老皇帝没什么癖好,唯独爱酒后泡澡,被自己身边的老太监拿一条搓澡巾勒住脖子,要了他的命。
先帝壮年时惧怕兵祸,把兵都往远处送。至如今京中叛乱,太子拿着虎符跑遍京师三大营,没能调出一个兵。
江山易主,轻松得像个笑话。
这是先帝自己给自己埋下的坑。
可这一个坑,也足够埋下两个皇帝。
如今的狗皇帝套上龙袍装真龙,将京城十二道城门堵得死死的,不敢漏出去丁点消息。他急着拉拢京中的公卿大臣,唯恐外头的利剑在时局未定之前杀进京,斩在他自己头上。
只要这封先帝诏书出得了京,弑君的新闻传出去,全天下都敢举起讨贼诛逆的大旗杀进来。
「小鱼,你听懂了吗?」
又年将八十多个人名列在纸上,画出人物关系表。
「可有记住哪些关键人物?」
他是当真想给我讲清局势。
我痛苦面具。
「袁隆平,埃隆马斯克,雷军,马云,施瓦辛格,霉霉,扎克伯格,刘翔,迈克尔乔丹,梅西,刘德华,蜡笔小新,迪迦奥特曼……我这么说一遍,你记住了几个?」
又年被我梗了一下。
他将几张纸放在烛焰上,望着火舌舔上他的手指。
我啪啪打他手背:「哎呀你快撒手啊!」
这一拍,拍散了他眉宇间的焦虑。
望着我,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第16章
我们这一通胡编乱造,涉及人物之多,牵扯势力之复杂,狗皇帝没两个月整不明白。
我心里的愧疚大减,又年也能重新吃得进饭、沾得了枕了。
我白天躺在拔步床上翘着二郎腿哼歌,晌午吃着羊肉涮锅,下午攒局玩狼人杀,晚上的清蒸鱼嫩得弹牙。
快活似神仙。
……啊不是,快活似阎王爷。
哎,墙上的正字写了好几排。我们活在地底,足足三个月没见过太阳了。
我每天抓着又年做几遍眼保健操,唯恐我俩视力退化哪天变瞎了。
睡前泡完花瓣澡,四个婢女伺候着,一个帮我按摩头皮,一个提着手炉为我嗵干头发,一个拿着香膏在我胳膊腿上打圈按揉。
还有一个笑起来最甜的妹妹,手里捻一根银牙签,剥出来的葡萄不见一丝伤。
剥好一颗,她就笑盈盈唤:「姑娘,张口。」
酸甜的汁水填了我满口。
不禁让人深深感慨:封建时代的贵族真是该死啊,让一群十四五的小姑娘伺候人。
可我都快要死的人了,享受一下临终关怀怎么啦?
这么一想便又心安理得。
唯一可惜的是没法理发,我头发快长到膝窝了,每晚睡前都要梳成双马尾,再盘起来放在枕头外。
不然一翻身就压断好多根,疼得我是龇牙咧嘴。
每天伺候我们梳洗的人进进出出,却没人给我剪发,也没人给又年刮胡子。
这是天牢的规矩:除了狱卒,不许任何人携利器进入,怕有人夺刀杀人,致使狱中暴乱。
待头发干透,我钻回棉被里。抬起胳膊,闻闻自己的手臂和咯吱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