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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暗室逢月明(5)

作者: 若明日天晴 阅读记录

「你不能老躺着,这地方湿气重,躺着躺着就风湿骨痛关节炎了。坐起来咱们说会话。」

「你是不是喜欢听歌?是不是我美妙的歌喉给你昏昏沉沉的世界注入了一束光?」

「早说啊,我这曲库,不消千八百,五百首总是有的。」

我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从八十年代老情歌,一路唱到港风经典,又从流行曲唱到儿歌。

国歌没敢唱,怕头一句亮嗓就招来几个魁梧大汉给我摁地上。

我给他唱了半天的歌,掏空脑子里的曲库,唱到嗓子干哑唇焦口燥,终于诱得他多说了几句话。

他问:「这是何处的民谣?」

我唱:「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

他思忖:「倒是听不出口音。你上过官学?」

我唱:「小呀么小二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

他问:「……你是太子府上的戏子?歌姬?」

这话不好答,我寻思我还不清楚他身份,不能暴露我的来历呐。

我掐了个兰花指,捏起嗓子:「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情字难落寞她唱须以血来和,戏幕起戏幕落谁是客。」

他面无表情望着我。

我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满心期待地回视他。

他又叹口气,捂着双耳面壁去了。

夸我啊!!!

为本牢房歌王鼓掌喝彩啊!

哎,唯一的观众不捧场。

我脸有点烧,羞耻得想挠墙。

第7章

在我美妙的歌喉感染下,他慢慢敞开心扉,乐意与我搭几句话。

不敞开也没办法,我俩拢共只有两个枕头两条被子。

一条被子铺底下当床垫,一条被子盖肚子防着凉。

「哎,哥你不过来睡么?」

他一人蜷在墙边躺着,面朝墙壁,躲我好似躲瘟神。

「我不觉冷,你自己用罢。」

我摸摸他手心温度。

「忽悠谁呢你?手跟冰块似的,别看你是年轻小伙子,在这阴冷潮湿的地方,气血循环很快会变差的。」

我连拖带拽把他拉到床垫上,拿被子把他裹住。

「别想着什么男女大防,你又轻薄不了我。就你现在这样的,我一拳能打八个。」

他哽了一下,默默把这句话消化了。

牢房静谧,什么都不好,唯独是个睡觉的好地方。

我拽起他两边衣角,堵上他的耳朵,打趣道:「这耳塞可有用了,不把耳朵眼堵上,会有蟑螂爬进去。」

这大少爷怕是没听过这么惊悚的事,露出惊惶神色。

我心满意足地盖上被子睡了。

大约是睡熟后翻了身,把衣角拽掉了,还是被哀嚎声吵了醒。

我下意识地扭头看他,他平静地枕着手臂,呼吸轻浅。

我爬起身,又想拿衣角堵他的双耳。

却看到他那双清明的眼睛,静静仰视着半个身子快要趴在他身上的我。

我赶紧缩回手:「我可不是要轻薄你啊。」

他轻笑了声。

不像被吵醒的样子,想必是一直没合眼。

我躺回枕头上,喃喃说:「底下一层是刑牢,每十天抓一批囚犯进去审,第一天总是喊得最大声的,过了今天就好了。」

人被折磨得不像样了,就喊不出声了。

我拍拍他的胳膊肘:「你别怕啊,别被吓傻了。」

却不料他说:「我便是从下边一层被送上来的。」

我呆望他半晌,不知该如何接话。

原来,他比我煎熬了更久。

想是熬过一轮酷刑,什么也审不出来了,才留下这半条命。

牢房隔音很差,这些远远近近的呼痛哀嚎声,形如鬼啸。

先前没他的那些日子,我被这些动静吵醒时总是恐惧得要命,怕底下的残苛酷刑哪天轮上我,又因为一颗生而为人的良心,惶恐牵挂着底下人的死活。

如今身边躺着个同伴,我把手轻轻搭在他胳膊肘上,感受着热乎乎的体温从掌心传导过来,便不觉得怕了。

快要睡着时,听到他问我:

「姑娘姓甚名谁?」

这是他进来这么多天头一次讲出问句,死水泛起微澜一般,一下子生动起来。

我克制不住欢喜:「我叫余晴!多余的余,晴天的晴。兄台你呢?你又怎么称呼?」

他说话总是字斟句酌的,要先在心里忖度片刻才接话。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不提也罢。我表字又年,又一年。」

我来了兴致:「这名字什么说法?」

「是母亲为我起的名字。」

「她嫁给父亲时,父亲已经病一年了,战场上中过毒箭,耽搁了救治,太医都说药石罔医。」

「母亲入府第二年生下了我的兄长,第四年又有了我。父亲有了念想,把一身病慢慢养好了。」

「又年,又年,月圆人聚又一年。」

我笑着摇摇他的手:「真是个好兆头,那祝你长命百岁啊。」

他倒是很上道,字字低缓好似诗。

「也愿你长命百岁。」

第8章

外边有人不停塞钱,我们在牢里的生活好过了许多。

我嘴甜,慢慢跟几个狱卒都混熟了,今天借盏灯,明天要块布,后天讨个洗脸盆,他们都会带下来,再去跟又年的大夫报账。

巴掌大一间牢房,被我规划出了四个区域,卫生间(放恭桶的地方)、盥洗间(洗脸换衣擦身的地方)、卧室(只容得下两张枕头并排)、还有客厅(用来聊天与下棋)。

每个区域都是剪了纯色的素布隔开,用的时候放下来,算是隔开了尴尬与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