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负君意(64)
想也知道此事绝无可能,然而君睿脸上却没有半分恼色:“哦?孺人也不满意啊……”
他抬眼盯着张格玩味道:“那这可就有些麻烦了,给卢娘子请封孺人的折子我前日就写好递出去了,想必这会儿驿马已经出了相州,都快要到河南道了吧?”
张格瞠目:“什么?你!”
君睿的视线从她秀美如玉的面庞上一寸一寸扫过,笑意愈浓:“哎呀,这可怎么办是好呢?卢娘子既为孺人,便是孤的妻了。《周律》有言,凡豪势之人,强夺良家妻女者,奸占为妻、妾者,绞。皇嫂纵是王妃,却也不好如此罔顾律法吧?”
张格盯着他得意扬扬的双眼,整个人犹如块垒塞心,巨石压背,动弹不得,喘息不得。
但不过片刻后,张格却也突然笑了。只是这笑意未达眼底,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凌,恨不能直接戳进君睿的心肺里。她听见自己用屋里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重复着君睿的话:“是呢,《周律》有言,凡豪势之人,强夺良家妻女者,奸占为妻、妾者,奸银兄弟妻女者,皆绞。”
君睿一愣,君衡更是被她惊了一跳,伸手便想拽住她,不叫她继续说下去。张格却抬手挥开君衡的手,死死盯着君睿:“我说了,我今日一定要带走卢春。你若想抢,那就来抢,《户律》就在那里放着,到底是绞你还是绞我,咱们不若试一试!”
不就是押上命吗,押就是了,反正也不是押了一次两次了。自从穿到这个破地方,她除了这条命还有什么?笼中之雀,一无所有,遇上事就只拿命去赌,只能坐困兽之斗。
好不容易她就要收获几个同伴,就要有两个帮手,这该死的世道却又要来与她争、与她抢。什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都是放狗屁!
张格眼中一片阴霾:“只要你能从我的尸体上碾过去,你大可以带她回府做你的侍妾!”
满室皆寂。
张格这样直白且决绝的一番话说出来,几乎将梅林里发生的事彻底扯破到了明面上,可是、可是,她怎么敢?众人心里倒吸一口冷气,完全不敢去看幽王的脸色。
君衡的脸色确实很不好,但出乎众人意料,他竟然没有立时发作,甚至没有对张格这种冒失的行为多置一言,只是满目阴沉地等在原地,等着张格自行了结她和君睿之间的这场官司。
而君睿……也确实没想到张格竟敢当着众人的面揭破此事。但意外之后,心头却又突然升起了另一种模糊的感觉,有点儿新鲜,有点儿刺激,说不清道不明的,总之很有趣。
君睿已经很久没有觉得什么东西有趣了,尤其是女人。他的视线在她清冷如霜的眼睛上停驻片刻,脸色突然一缓,转了口风:“一个侍妾罢了,皇嫂既然想要,带走就是,何必说这么重的话?”
“……”
他的性情实在太过阴晴不定,变来变去,弄得屋里众人都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君睿说完见她还满脸警惕地看着自己,活像只浑身炸刺的刺猬,恨不能立时过来扎他一身窟窿,心里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再一想,却又有些意兴阑珊。
他摘下手上摩挲烦了的扳指随手一扔,懒懒道:“不用这样看着我,请封孺人的折子我会命人撤回来,你只管安排她做你的女官吧。”
他甚少与人说这种废话,才说一句就烦了,干脆挥手招呼护卫,准备走人。
张格见此才总算相信君睿是真的放过了卢春,虽然不知他这番突然变脸又是因为什么,但放过就好,她和卢春对视一眼,一时竟都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却不想屋里众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杆长木仓兜头便拦住了康王的去路。
君睿抬眸,看着眼前这个不出所料的拦路人,冷笑:“皇兄有何贵干?”
君衡淡淡道:“算账。”
第31章
龙渊 “不会有下次。”
君衡这杆长木仓名曰‘龙渊’, 据说是大周开国先祖的心爱之物。木仓头通体以寒铁铸成,上覆一层淡淡的青锈,古朴厚重。木仓杆黝黑, 看不出材料,据说是一种名为凤凰木的神木,不知来处, 但十分强韧。
大周以武得国, 自高祖一代起, 不管是皇帝、皇子还是宗亲王爷,全部都要习武,身为储君, 十五岁之后更要去边营搏杀, 赢得军功才能真正坐稳东宫之位。
张格不是第一次见君衡拿起这杆长木仓了。自从伤势痊愈,君衡几乎每日晨起都会练木仓。
木仓影如龙,带着千钧之力划破晨曦, 嗡鸣作响, 久久不散。
张格每每披衣从门边向外望去,都能看到木仓尖那一点冷冽银光, 在清冷的深秋晨雾中如游龙般穿梭来回,带着凌厉杀气,几欲裂空。
雾中人身形挺拔沉稳如松, 即便汗水已经浸透衣衫,他的呼吸也始终急而不乱,眼神冷峻如霜, 气势逼人。
张格从不在君衡练木仓时与他说话,只是倚在门边静静看着。有时会看上半个时辰,有时可能看个一两刻钟肚子就饿了, 便拢拢衣裳转身回房用朝饭。
君衡也不与张格说话,他只是默默地练,练完后收起架势,随手一抹额角的汗渍便拎着木仓回屋去换衣裳。
只有一次。
大约是那日的晨雾格外淡,也可能是那日的晨光格外温暖,张格站得久了些,直到君衡收木仓,她还在门边出神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