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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暴雪天(64)

“你别这么说话。”曾不野说:“别这样。”

“那我怎么说话?你把我当什么了?不主动不拒绝,想来一发就来一发,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是吗?”徐远行越说越生气,拉开车门就要下车。曾不野上前死命抓住他的胳膊:“你给我坐这!”

“关你屁事!”

“就关我事!这是我的车!你出事我要负责!”

“好,这时候你想的只是法律责任。你真牛逼。”

徐远行坐回去,雪没有见小的意思,他觉得曾不野这人简直令人难以忍受。坐在那里呼呼地喘气,企图把那种窒息的感觉排出体外。徐远行很久没这样过了,那种窒息的、接近死亡的感觉。

他开始流汗。

大滴的汗从他的额头流下来,攥着拳头的手开始颤抖。

曾不野看着他,这情形她太过熟悉。

“徐远行,徐远行。”她叫他的名字:“对不起,对不起。”

尝试着握住他的手,慢慢爬过中控,坐在他身上,捧着他的脸。徐远行别过脸去避免跟她有任何的视线接触,他的汗都落在她手心里。

眉头紧锁着,眼眶发热,什么时候流泪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这实在是个意外,实在是个意外。

甚至在发生之前毫无预兆。

“对不起,对不起。”曾不野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习惯了想做什么做什么,因为我总觉得现在不做,以后就做不了了。我没有轻视你,没有觉得你是一个随便的人。”

“你没有吗?”徐远行问她:“没有过吗?一秒钟都没有过吗?”他看着她,目光铮铮。

曾不野不想骗他,说:“有过。”

“现在呢?”

“现在没有了。”曾不野看着他的眼睛:“我十分肯定,你不是那样的人。”

徐远行顿时感觉到委屈。他抱着曾不野,头依偎到她怀里。他就知道,从来都知道,不能在旅途之中爱上任何一个人。所以他从不在路上与人发生任何感情。从不。

他知道自己是对的。因为旅途奇遇会催生多巴胺的分泌,让人很容易爱上对方。而多巴胺是短暂的,旅途也是短暂的。没有人会永远在路上。

曾不野的手轻轻触摸他的头发,唇轻轻亲吻他的头发。她紧紧抱着他的头,看向窗外。

卡线的大雪,将人与世界进行隔绝。这车厢内的一切都会被彻底感知,情绪、气味、温度、对话,它们不受任何干扰,所以格外彻底。

这一切都太过纯粹,它猛烈击打着曾不野的心脏,发誓要给她点颜色瞧瞧。它逼迫她睁开双眼,来看看这个真实的世界。

对面隐约好像有人似的。

曾不野眯起眼睛去分辨:雪原上好像有人骑着一匹马在与风雪抗争,那人在马上压低身体,艰难地走。她怕看错,就拿起手咪说:“好像有人在骑马。”

“是有人。”

曾不野回到副驾,便于徐远行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卡线飞沙走石暴雪,那个人在赶羊群回家。他们担心有危险,就同时按喇叭。荒芜旷野上,喇叭声穿透风雪,送到了牧民的耳中。他掉转马头费力向车队方向来。

直到他骑着马上了公路,徐远行推开门大喊:“嘿!兄弟!这里!”

牧民朋友被风吹得一直弯腰过来,他的眉毛鼻子全白了,羊毛帽子上也盖了一层厚厚的雪。嘴里嘟囔着什么,徐远行听不懂。但他见牧民快要冻死了似的,就指了指后座:让他上车。

牧民去路边树上拴马,徐远行也跟了下去。两个人高马大的人被风雪刮得一直咳,拴了马互相搀扶着上了车。牧民大哥还在蒙着,他能听懂汉语,但几乎不会说。徐远行在手台里说:“头车,头车,这里捡到一个牧民。但不会说汉语。向导帮忙沟通。”

于是车台里伴着杂音,开始断续说话。这才知道牧民的羊这一天丢了,他从很远的地方往家里赶。原本以为雪不会太大,但越往前走雪越大。听见喇叭声,以为有车辆被困在求救,就来看一看是不是有人需要帮助。却没想到遇到这么多车。

这时牧民走丢的小羊倒是学聪明了,跟着朝青川车队过来,密密麻麻挤作一团费力地走,一直咩咩咩地叫。有一只最聪明,看到了汽车,竟然一弯腰,钻进了车底。大家看到这里,都升了底盘,方便小羊们避雪。于是其他羊,也纷纷钻到了大家的车底。

433恨自己底盘太低,不能收留小羊。这时偏偏有一只小羊羔被吹得走不动,他开了车门一把抱过来,抱进了车里。

小扁豆一定在羡慕433可以抱小羊,因为她在车台里说:“我要抱小羊。呜呜呜。”生了病的小姑娘,额头贴着退热贴,还惦记着抱小羊。抱不到小羊,就说要抱野菜姨。

牧民有点饿了。

曾不野就拿出自己的山楂棒递给他,顺道给了徐远行一根。

徐远行已经恢复如常,曾不野递他山楂棒的时候又用口语跟他说:对不起。

“滚蛋。”徐远行说。

这雪不知何时停下,车里实在无聊,徐远行就跟牧民比划了起来。这情景简直太过滑稽,两个人都歪着脑袋,眼睛里写满了清澈的无知和愚蠢,使劲去猜对方说什么。很快比划出一身汗来,尽管如此,并没有打消他们的热情,反倒是越战越勇。

最后,曾不野看到牧民激动地拍了下巴掌,然后手团成杯子的样子放到嘴边,仰起头,嘴里滋一声。

徐远行也是这套动作。

曾不野懂了,他们约好了待会儿雪停了去牧民家里喝酒。算起来,这一路,青川捡了四个人加一群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