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小食光[美食](118)
土狗不仅好看,还通人性得很。最是通人性,最是忠义。
吴雪翠小时候,家里养的第一只土狗,待到老得走不动道,临死那日忽地支棱起身子,最后在稻草垛里寻着——怕污了主家屋舍,连咽气都要避着人。
回忆起小时候养的那只十二岁就去世的狗狗,吴雪翠鼻尖一酸,颇为伤感。
土狗的年龄大多都在十五岁。活的最长的也超不过五十岁。它们的寿命,是这样的短。
念其命短,吴雪翠愈觉怅然。
“大黄。”吴雪翠蹲下来揉它的圆脑壳。它亲热地蹭蹭她。她说:“你呀,要多吃一些我种的菜,活成个老寿星才好。”
“吉尼斯世界纪录上,最长命的狗儿三十多岁,你一定要破了这纪录吉尼斯世界纪录。”
大黄歪头,圆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像两颗滴溜滴溜转的葡萄,可爱极了。
吴雪翠抱住它的脑袋,亲一口它的脑门。它眼睛粲然生辉,开心地直蹭她。
回到家中,吴雪翠摘下两根黄瓜,喂给大黄。
夜里翻开被窝,照例看见酣睡的小橘。小橘在被窝里蜷成毛球,它愈发圆胖,大墩墩的,叫不得小橘,该叫大橘了。她抱着小橘,听着嗡嗡风扇入睡。
一夜好梦。一天的开始,从菜园摘菜而起。晨雾犹在风间游移,吴雪翠已挎竹篮徐行入园。青葱沾露,紫茄垂珠,晨光正攀上五颜六色的菜畦。
竹篮半满时,吴雪翠来到另一菜园。
今天是六月二十四日。空心菜经一月滋培,刈获正当时。菜园里,空心菜绿叶扶疏,生长得旺盛。
成熟的空心菜,每7-10天可再次采收,能让人在短时间内一茬又一茬地采收。想着之后有一茬又一茬旺盛的空心菜卖,吴雪翠弯唇,眼角笑纹如新月初描。
她俯身细察空心菜。便见青茎顶着嫩尖儿蹿得欢实,一茬赶着一茬,像是绿云落进了泥里。
菜叶子薄而透亮,朝霞斜斜一照,经络里仿佛淌着泛光的浆子。
看着比昨天高一截的空心菜,吴雪翠莞尔。奶奶常说:“空心菜是水做的命。”
的确如此。昨天泼两瓢水,今日再看,茎叶便支棱起来,仿佛能听见窸窸窣窣的拔节声。
吴雪翠掐住那三寸长的嫩梢。指头一捻,空心菜脆生生地断开,断口沁出清汁。
嫩梢被掐走,不出几日又长出来,到时又是一蓬青郁郁的热闹。
吴奶奶看到采摘回来的空心菜,直叹这才菜得俊,叶尖裹着露水,根根碧盈盈的,恍若青玉簪碎落人间。
灶间烹它,铁锅烧得冒烟,拍两瓣紫皮蒜,丢进锅里。热油逢蒜,但闻"嗞啷"一声,金屑银花翻涌如浪。
蒜末翻涌成金黄,菜往锅里一放。叶子遇热,霎时塌了架,变得软塌塌。茎子却还支棱着,混着油花儿爆出股子清香。
起锅夹一筷子,先尝到蒜香冲鼻。菜茎绵中藏韧,脆生生的,入口犹带三分峭拔,齿间清响宛若山涧漱石。
细品之下,清甜气自舌底生发,恍惚见到那菜畦的空心菜,兀自青着,露也青,风也青。
吴奶奶嚼得咯吱响,唇畔浮油光,身心清爽通透,倒像是在啃夏天的筋骨,将酷暑炎气寸寸嚼化。
盘中空心菜被吴雪翠和奶奶两人吃了个精光。里面剩的菜汁,浇在米饭上,米饭粒粒染青汁,似变得活泛起来。浸润了菜汁的米饭,多了一份清芳,食之更加熨贴!
食完抹嘴,吴奶奶道:“菜倒比肉还讨舌头欢!”
吴雪翠:“那咱晌午再炒些吃?”
“成,晌午用霉豆腐炒。”吴奶奶眼角笑纹愈深。
蒜末炒空心菜好吃,霉豆腐炒空心菜亦美味绝伦,别具风味。霉豆腐炒空心菜是渝州特色做法。霉豆腐,即腐乳。
霉豆腐混合了豆香、酒香和盐香,融合出了的独特芬芳。其味浓而不浊,与空心菜相煸,顿作云雨相逢,可化出七分清醇三分咸鲜。
思及霉豆腐炒空心菜的美味,吴雪翠喉头微动。
午后天最毒,檐角垂金,地气蒸云。忽而全村电断,原本依靠风扇和空调运转的清凉世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让人不得安宁的闷热。
吴奶奶午睡醒来,发现突然停了电。她看向床上的吴雪翠。
吴雪翠静静地躺在有些年头的木床上,沉浸在梦乡之中。因停电闷热,她双颊泛红,额沁细珠,发丝数缕沾濡于腮边,随鼻息微微翕动。
吴奶奶坐在床边,慈蔼眸光流转间,她轻轻拿起那把旧蒲扇,扇柄已被岁月摩挲得光滑无比。
她缓缓摇动扇子,给熟睡中的吴雪翠扇风。一下又一下,轻柔而有力。扇起的凉意,如春蚕吐丝,层层叠叠裹住少女周身,带走了那令人烦闷的暑气。
不知多久过去,吴雪翠悠悠转醒。一醒来,便见奶奶坐在床边给她扇风。
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家里连电扇都用不起,酷暑睡觉时,奶奶的腕骨在纱帐外晃成月牙,凉风细细密密扑她在面上。
她能睡得好,是奶奶一扇子一扇子给她扇出来的。那些安眠的夏夜,是奶奶以千万次摇扇,在光阴长河里筑起的凉亭。
“奶?怎么不开风扇和空调?”吴雪翠惺忪问道。
吴奶奶摇扇未停,“停电了。”
停电了?她抚面惊觉,己身清凉无汗,奶奶鼻尖却缀汗珠数点。她问:“奶,你扇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