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一两风(85)完結
“啊?”林杳拿起他放下的河道图,“这么急?这图到底有什么蹊跷之处?你看了这般久?”
久到她都开始发呆了。
“暂时没看出来。”百里昀道,“图先放你这里。”。
“哦。”林杳打开河道图看了看。
“这些时日莫要去县衙。”他系官绦时突然回头道,“旁的地方要去的话,也要让景从跟着你,可懂?”
林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景从。”百里昀戴上官帽,拿起门旁的油纸伞撑开,跨步出门,“一定保护夫人。”
“是!”立在门旁的景从神色严肃地应声。
雨水在青瓦檐角捶打出破碎的银点。
林杳拿着河道图的手指突然痉挛——有冰凉的触感沿着耳垂蛇行而下。
她耳畔突然出现了琴弦般的颤鸣。
林杳仰头望向百里昀消失的方向,却见道道雨线,百里昀的背影正在雨帘中坍缩成一道灰痕,而她耳垂突然一轻——嵌着珍珠的耳坠子在空中划出冷光,坠落在地。
“啪嗒嗒嗒……”
“啪嗒!”
“啪嗒!”
“啪嗒!”
……
雨线之下,县衙之外,棍风先于惨叫撕裂雨幕。
“犯妇徐氏,勾结河工克扣料银……”杨知县的声音穿透雨幕。
棍棒次第落下。
徐煮冬的膝盖在青石板上犁出两道血痕,汗珠混着雨水砸进身下蜿蜒的赤色溪流。
当第四根肋骨在棍棒的钝击下发出裂响时,她咬住嘴唇尝到了锈味。
“啪嗒!”
“啪嗒!”
“啪嗒!”
“啪嗒嗒嗒……”
景从弯腰从地上捡起来了蹦跶个不停的珍珠。
“景从。”林杳接过景从递过来的珍珠,指尖异常凉寒,“发生什么事了?”
“无事。”
“有事!”林杳突然提高语气坚定地说,“他遇到了什么事?”
“当真是无事。”
“百里昀不让你说的?”
“不是。”景从回答,“公子从前一直吩咐我,少夫人问什么我便答什么,不可隐瞒,只是确实无事。”
“再说了少夫人。”景从宽慰她,“你也是知道公子的,若是有事,他能写上上百份放妻书。”
林杳怔忪地看了看手中的珍珠,一时间也不确定自己方才奇怪的感觉了。
“是吗。”她喃喃道,“说起来这雨也下了许久了,从那日分别,我已未见煮冬多日了。”
“若夫人着实心慌,不若去寻煮冬姑娘说说话吧,兴许会好一些。”
“也好。”
林杳望向了雨幕,天外的细雨渐渐变成了倾盆大雨。
县衙东墙的爬山虎在暴雨里疯狂抽搐,藤蔓倒影映在徐煮冬涣散的瞳孔里。
“徐氏已认罪——”杨知县的声音像是从浸水的卷宗里浮起来一般,“画押——”
血水漫过徐煮冬的裙裾,染血的指甲抠进青砖缝隙,恍如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苇草。
人群散去,衙役归衙,周遭寂静,她在血泊中抬头,涣散的视野里,她看到了重重门槛。
还有……
林杳……
她怎么来了?
血珠在积水中晕成胭脂色的雾,映出林杳骤然苍白的脸。
徐煮冬破碎的脊骨从粗麻衣下刺出,像条被剥了鳞的鱼。
“阿杳……”血沫从她唇间涌出,“那儿……”
林杳泪眼朦胧地顺着她涣散的目光望去,悬挂刑具的榆木架上,那枚刻着“冬”字的木牌正在雨中摇晃。
“收好它……”徐煮冬几乎是用气音说道,“若是……李公子找来了,你便,你便替我同他说……我……我反悔了。”
“不要我不要!”林杳的绣鞋浸在血水里,青缎面洇出暗红斑纹,“你要说自己说!我扶你起来,起来……”
榆木架在风中吱呀作响,雨丝斜穿过刑具间隙。
“他们逼我认罪……”徐煮冬撑起力气来抓住的指甲掐进林杳手臂,“杨知县……”
檐角铜铃在风里叮当,远处传来梆子声,时光回溯至几日前……
杨知县将鱼形木牌推过檀木桌,烛火在“冬”字刻痕里投下阴影:“徐姑娘可知,午间令尊验尸时突发癔症?”
他忽然掀开墙角麻布,露出徐老爹青紫肿胀的脸:“说是误食了河豚肝。”
徐煮冬撞翻圆凳扑过去,指尖触到父亲脖颈的瞬间,杨知县的声音如毒蛇缠颈:“本官备了上等棺木,若姑娘肯在这份供状画押……”
他尾指轻轻勾起另一张覆尸布,露出下方草席裹着的幼童尸体——是徐家隔壁卖炊饼的孙寡妇独子。
“听闻你娘三日前给孙寡妇送了条鳜鱼?”他忽道,“那孩子今早便上吐下泻,你说奇不奇怪?”
“我不认!”徐煮冬目光坚定,“我没做!我不认!”
杨知县叹着气摇了摇头,捏着颗带血的牙齿轻笑:“徐姑娘猜猜,这是从孙寡妇儿子牙床里挖出来的,还是……”
他忽然掐住徐煮冬下颌:“从徐仵作嘴里撬下的?”
几日后,公堂之上。
“罪女徐氏,你可认罪?”惊堂木震落梁间蛛网。
徐煮冬望向堂外,孙寡妇正抱着孩子尸体哭嚎。
“我,不,认。”她回过头,一字一顿地说。
此刻雨停,林杳跪坐在积水之上,回头终于看清木牌背面细若蚊足的刻痕——徐煮冬告诉她那是李公子的刻痕。
“我拗不过他们……”徐煮冬的声音细若蚊吟,“所以……我认了,只求阿杳帮我……帮我护住我娘……”
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破碎的脊骨突兀地支棱着,像被风雨打折的竹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