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一两风(86)完結
县衙的灯笼在转角亮起,林杳擦干眼泪将木牌塞进衣襟。
县衙之内,铜盆里未燃尽的卷宗被夜风卷起,灰烬扑在杨知县的皂靴上。
走进今夕街后,姜陵大街上的张灯结彩与人潮如织便慢慢隐去了。
青石板上泛着月色,林杳疾走。
她忽然踩到了块软物。
第49章
“冬青煮雪,当归不归……”
今夕街的月光突然被乌云吞没, 她俯身去看,指尖触到某种湿润的绒毛——是只断了气的狸猫。
“阿杳!”
腰间猛遭禁锢,林杳撞进了温热的怀抱中。
百里昀的官袍衣料划过她脸颊, 下一瞬只听见身后墙砖迸裂, 三棱箭镞深深没入一旁的石砖上。
第四支箭破空而来,却被掷出的短发簪凌空斩断。
林杳愣愣地抬眼望去, 百里昀的绯色官袍在夜色中翻卷如血浪, 而他举起的刀面上映出她煞白的脸。
“不是让景从跟着你吗?”百里昀反手将她护在身后,官靴旁是被斩断的箭簇。
林杳正要开口,一道黑影从四面屋檐跃下。百里昀刀锋旋出银弧,刺客的弯刀已至面门, 百里昀突然松手弃刀,五指如钩扣住对方腕脉,林杳听见骨骼碎裂的脆响。
被乌云吞没的月色突然出现。
百里昀正要扒开刺客面巾,那刺客突然抽搐,眼耳口鼻中涌出黑血,而后轰然倒地。
林杳连忙跑过去,却被百里昀拦住了。
戌时的梆子声穿透夜色, 百里昀将倒地的刺客翻面扯开刺客衣襟。
“颈后三寸处有针孔……”月色之下,林杳看清了那针孔, 猛然间她想到了徐老爹说的那具尸体的死因。
“不对!”思及此处, 她一下子抓住了百里昀的袖子, 轻声急道, “屋顶上还有人!”
林杳话音未落,檐角传来瓦片错动的轻响。“已经走了。”
百里昀收起了刀:“月亮出来了, 他看到了我的官服,故而不敢对朝廷命官杀人灭口, 只能自己动手杀了同伴。”
说完,他转向林杳反手将她按在怀中,他衣裳上的松香混着血腥气钻入了林杳的鼻腔。
她感觉到他胸膛剧烈震动,却不是因着方才的打斗——那只紧紧抱住她肩膀的手掌,正隔着春衫传递着细微战栗。
“我不是同你说了吗?要让景从跟着你,他人呢?”百里昀后知后觉地有些害怕,握着她肩膀的手越来越紧。
林杳张了张嘴,喉间泛起的铁锈味却比回答更快涌出,而后她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三更梆子响时,林杳开始说胡话。
百里昀按住她不断挣动的手腕,被中人忽而蜷缩成胎儿的姿态,忽而惊厥着弓起脊背,滚烫的呼吸掠过他的手腕。
“红砂……”少女破碎的呓语混着血腥气,指甲深深抠进他臂膀,“爹……娘……不要!百里昀……”
“我在。”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腕,药碗在案几上早已凉透,褐色的汤药映着烛火。
窗外又开始落雨,却盖不过她喉间困兽般的呜咽。
林杳突然挣起身,她刚才做了一个很混乱的梦。
梦里有火光,有血水,有爹娘,有徐煮冬,还有奄奄一息的百里昀……
她挣扎着,在剧颤中睁开眼,恍惚看见了完好无损的百里昀。
那些碎裂的梦境残片还在灼烧着双目——阿娘中箭时的闷声倒地,徐煮冬被敲碎的脊梁骨,最后是百里昀跪在血泊里,绯红官服缝隙不断渗出紫黑的血。
“哭出声来吧。”百里昀忽然轻拍了她的脸,指腹抹去她眼下的泪珠。
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眼睑,惊破凝固在睫羽间的泪珠。
她这才发觉牙关咬得太紧,舌尖尽是铁锈味,而攥着对方衣襟的指节早已僵白如死。
即将脱口而出的言语被撞碎在喉间,等回过神时,她已经将脸埋进了百里昀的衣裳上,像溺水者攀住浮木般死死箍住他的腰。
百里昀的呼吸骤然停滞,他本能地瞬间绷紧背肌,双手不知放在何处。
但当少女发顶的皂角香侵入鼻息,所有力道都化作指节泛白的隐忍。
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悬了许久,最终只敢虚拢住她单薄的肩胛。
”我在。”喉结滚动的声音混着更漏,“我在。”
“方才混乱,我借了你的发簪一掷,改日,改日我送你一支新的。”他语无伦次磕磕巴巴道。
林杳的呜咽突然变得大声,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诉:“我,我好没用……我要是早点去,早一点……哪怕哪怕就一点……”
百里昀的下颌抵在她发顶,任由怀中的震颤顺着经脉爬满四肢百骸。
烛光将两道影子钉在墙上。
“冬青煮雪,当归不归……”
“冬青煮雪,当归不归……”
“朱砂沉旧篆,忍冬裂新缣……”
“鹤影啄残漏,柴扉悬故年……”
恍惚间,外面似乎响起了哼曲的细微声响。
林杳收住了哭泣,闷闷地问:“是煮冬的娘吗?”
“是。”百里昀拍了拍她的背,“你先前让景从去保护她娘了,她娘现在很安全,只是神志有些不清了。”
林杳此刻已收敛了心神,擦干眼泪从百里昀的怀里出来了:“杨知县到底是何意?你发现了什么?”
窗外风雨渐起,烛火在青瓷灯罩里轻轻摇曳。百里昀拢了拢她散乱的鬓发,道:“昨日查勘堤坝时,三处新筑的夯土层掺着芦苇杆。”
他忽然冷笑一声,烛影在那双眼睛里跳成两点寒星:“且那些河工脚掌皲裂,有人膝弯处还带着暗红的鞭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