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但人上人(科举)(217)

杜惟平愕然。

面前这位年轻的皇帝所举光武之例，用以论题，可以说既合了题意，又当面给自己出了一个无法回答的难题。他身为副宰相，若仍要坚持自己的观点，岂不是说，他要支持皇帝学习光武帝，轻视相权。

那他和宰相蔡阙二人，是不是就不日就该秉持这个观点，辞官去了？

他实在是没有料到，之前对他的言辞大部分时间都尊重的皇帝，何以如此为了这样一个不知名的士子，在众人面前这般不给自己面子。

偏偏这一番话，他还无法反驳。

这天下是皇帝的，自大景一朝立朝至今百余年，皇帝一直秉持的都是，与有志识的士大夫共治天下。宰相在大景朝，对于国家治理的参与度远超前朝。更何况，现如今的当朝宰辅蔡阙，就是说他手中掌握的权力，比眼前这位尚未亲政的皇帝都大，也不为过。

他继续与皇帝抛出来的君相之题辩下去，无疑是把自己扔进漩涡，引火烧身。

其实，他心里更清楚的是，自己这一番作态，本就是有些强词夺理。

这一份试卷，在他看来，也是一样的优秀，实在是的确堪得个一等的！

如果这般，这份试卷进入一甲前十，几乎是没什么怀疑的了。

只不过……

他轻轻搓了搓微湿的手心，这场殿试，究竟要选出哪几份卷纸，送到皇帝面前御审定名次，是在锁院之初，便由蔡阙传递过消息进来的。

送呈皇帝的试卷一共十份，而蔡阙递进来的名单中，拟定了要入一甲的人次，就占了八个！

而且，因着皇帝这些日子里日日不离此殿，即使偶尔暂离，也都留了他身边的中官、宫女和侍卫在此，让他丝毫没有可以同初考官串联的机会。

那他如何能不把其他极其突出，能进入前十的试卷稍稍压一压呢？

可现在，他若再强辞辩解下去，怕是皇帝便要对此生疑了！

杜惟平心下已经开始着急，在之后皇帝对他的试卷评等感到有疑问的越来越多，且原本他以为皇帝会在此一份试卷之后，即行用午膳和休憩，殊不知，他强撑着发昏的脑袋，等啊等的。

直至未时正，皇帝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竟然就叫中官将午膳送至了这考室内，君臣共用了简便的午膳之后，马不停蹄继续开始评卷。

杜惟平叫苦不迭！

这皇帝克斯只有二十岁的年轻人，他体衰老迈的，哪里撑得住这般煎熬！一整个下午，差不多是连连败退！

他已经完全无法掌知那八人究竟还有几个能顺利进入前十了。

当夜，杜惟平以覆考官之身，于独自锁宿的室内，私下与守殿的禁军联系，叫他向太皇太后及宰相蔡阙传递了集英殿内的消息。

次日，杜惟平左等右等，终于在朝会卷班之后，等来了皇帝、太皇太后、蔡阙一行三人。

救星赶到，杜惟平总算松了口气。

半辈子做官，此时竟生出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疲累感。

心道：是你们要的前八！好，那你们自己来争取吧！

太皇太后高氏与蔡阙的加入，使得之后得终评定等顺利了许多。赵璜虽然还是会如常的发表自己的见解，但在最后，都会谦诚的再问太皇太后的意见。

若高氏对他的评点提出不一样的看法，赵璜一概以她的主张为准。

渐渐的，高氏在最初得知皇帝突兀的插进科考殿试审阅之事的防备之心，消弭了许多。

三人再辞不到一个时辰，高氏便道：“皇上，昨日的经筵大讲之上，翰林大学士给您留下的课业，可还做得齐全了？”

赵璜闻言，应道：“不曾。孙儿正想着，这就回去崇政殿复习讲义，多谢皇太娘提醒。午膳快到了，皇太娘也要以身体康健为先，莫要累着了。孙儿这就送您回宫可好？”

若非因为赵璜本来临轩至此，高氏本无需亲自涉入这殿试得阅审之中，一切自有蔡阙做了安排。

此时便微微颔了首。

赵璜当即站了起来，走上前扶住高氏，当先离了集英殿。

蔡阙与杜惟平等恭送皇帝与太皇太后离殿之后，蔡阙示意其他人先回到审卷的廊庑下。

蔡阙：“如何了？”

杜惟平强撑到这时候，疲乏的微微叹息：“此前圣上亲自评阅完的试卷，已然最终封弥，不便再改了。好在此前的一甲之名单，尚未被一网打尽，留了些余地。”

蔡阙微微蹙眉：“此番殿试一甲前十，与省试之前十甚至前三的意义，大不相同。圣上处我与太皇太后自会牵制，已经最终封弥的便如此，余下的别再出意外了。”

杜惟平心力交瘁的点点头。

两日后，此次殿试一甲前十份试卷终于选定，送至皇帝御案之上。

为了这最终的一甲前十，最终可以由皇帝赵璜钦定，而不是太皇太后内定之后，皇帝走过场盖章。

朝堂之上，由御史台起，到多地陈书，直在大朝会之上议论了整日，这才为皇帝争取到了这一次亲政前的一甲钦定。

争取了自己钦点状元的试卷后，点检官将试卷的封弥全部拆开，这十名士子的姓名、父名、乡贯，一一展露于人所有人面前。

赵璜万分紧张的看着自己第一次钦点的状元卷，其上清清楚楚的写着：

王景禹，父名王大水，籍太康州。

蔡阙一看到这个名字，顿时心中一震，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局面，最终还是发生了。

太皇太后高氏当然也清楚的看到了，这状元明明是王景禹，而根本不是蔡阙向她禀过的裘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