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但人上人(科举)(42)
他叹了口气,让自己挂上讨好的笑。
“刘户长说的是……”
“那个,户贴怎么写咱就要怎么纳,免得叫刘保长和众位难办,我们纳,这就纳……”
石蛋听了,挣扎着还要起来。
刘氏却再撑不住,瞬间红了眼眶,遮掩的转过身,发力按住地上的石蛋,不叫他惹事。
石蛋怕伤到刘氏,也不敢过分反抗,只愤恨的被刘氏强扣下了头。
再没了以往见到王景禹,就蹿猴一样蹦过来的样儿。
露出来的脖颈,憋得涨红一片。
王二水去搬出来一捆捆夏布,全都是刘氏孕期一日日纺的,这一回再无剩余,原还想着给肚子里的娃儿和又长高的石蛋做套新衣。
他家要纳的钱一共是四贯两百。
他抖擞的从裹了三层的布袋里,数着一串一串的铜钱。
全都数完了也还不够,仍缺了六百。
“没事,没事,按以往的规矩,还可以以麦折抵吗不是?”
王二水自顾自的朝众人说着,干脆一抖布袋,把钱全都倒了出来,好腾出手去量麦。
哗啦啦——
一个错手,铜钱滚撒了满地。
王二水哎哟一声,连忙蹲下去抓抢命根似的金属钱币。
可就在这时,一直被认为对眼下情形无任何影响,只被当作看客的王景禹走了过来。
王景禹伸出手臂,按了按王二水的双手——
微微抖着,抓了满手混杂着泥土铜钱的手。
想他穿越以来,还是头一次实打实遭遇这等场景。
他上辈子家族经商,有一点是很明白的——
小鬼难缠。
因此成功的商人们通常都是长袖善舞,广结善缘,除了必要的商战,很少做得罪人的事。
但现在,他身份变了,体会也大不一样。
要说对上辈子,于他那样富贵之家而言,是小鬼难缠,那么如今,对于一个下等农户,却是——
小鬼可索命。
所谓“三皇五帝”,最大不过一县之吏一乡之都保正,却是近在咫尺骑在所有人头顶的土皇帝。
今天这一行人,还只是三皇五帝手下的小头目,在乡间便已威势至此。
“二叔,稍等。”
众人听到这小小少年,平静的说。
一时间,院中近二十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了十岁少年的身上。
石蛋也抬起了抱着的头,微张着嘴和刘氏一块看了过来。
王景禹倒不是认为自己可以同这样一个团伙硬碰硬。
他清楚那不过是以卵击石,并非生存之道。
他客气的以小辈的态度,取出了衣裳里带来的几份契书,在刘满户的盯视下,走到了刘原跟前。
“刘保长,小子家里自前年秋起,陆续三次卖与刘满户三次地,共计十三亩四分。次次卖地都把申牒、问亲邻、印契、过割赋役和离业走齐了的。这就是三次卖地的官府印契书和过割赋役的契约书。”
卖地是何等大事,当初王母陈氏还是十分谨慎的。
只五等丁产簿和户贴一事,未至统一更簿时期,她一个妇人也无甚门路可以求肯,一时有些不好办。
但按乡里的约定俗成,只要办了过割赋役契书,在纳赋之时拿出来,就可以按契约书上写明的租税役钱,由新的地主递补上这份税赋。
眼下刘满户的行径,就是要明着赖掉这笔税赋去。
刘满户看了自是不慌,哼了一声。
“大侄子,才将你怕是没听明白,这税,得按户贴来,别的都算不得数!”
王景禹在众人视线中笑了笑:“刘户长,您这般言说,就叫满院的乡亲看笑话了吧?”
“办了过割赋役书,就该当由你来缴纳税赋。这一点,但凡是临南县东西乡里生长的,都是该知道的。这道理,就连我和石蛋这样半大崽娃都懂。”
他说着视线捉到张嘴瞪眼看着自己的石蛋,问他:“是吧,石蛋?”
石蛋合拢了嘴巴连连点头:“是。就连……俺家的猪都知道!”
王二水却不敢这样同这一行人这样顶缸,见刘满户怒目瞪视,忙使眼色叫石蛋闭嘴。
只有王景禹,听了石蛋的笑话,当真像孩子一样哈哈笑了两声。
石蛋受他感染,也在刘氏的臂弯下笑了。
王景禹很快又接着道:“若是以前您生生不认,倒的确叫人难办。但现在,恐怕不行了。”
刘满户不屑:“哼,现在你又能怎么样?”
王景禹缓了缓声,用所有人可以听到声音一字一句道:“今年元月初,也就是大景朝至和四年正月初八,朝廷新颁的《大景刑统》市易章,特把这一条补了进去。”
“若赋役过割且离业已毕,既为约成。”
“拒不按契约所定履行各自职责的,都算违约。按刑统律,契履不实者,杖六十。”
少年的嗓音清亮,中间略有磕绊,听起来并不熟练,就好像是从哪里学舌过来的。
可这番话落,却如一块大石,实实在在砸在了院中地面,凿出一片无人可以忽视的大坑。
一时无人言语。
大景刑统,是大景朝的基本民律。
官府每每是要向境内之民极力宣贯的,就连他们这偏远之乡,虽然宣贯工作执行马马虎虎,民众对具体民律内容不熟,却也是知晓这名字的。
眼前这个王家大郎不仅可以背出当中的民律条文,还念的是朝廷新颁发版中的增订内容,怎不教人震惊!
刘满户一指王景禹面门:“你……你胡说!”
他还想叫什么,却被刘原出声制止了:“刘老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