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但人上人(科举)(66)
至此,扶犁鞭春活动即算收尾了。
段知县于县衙大堂的门廊下,向众位参礼的县民县吏示意。
王景禹全程跟着,见这位段知县四十余岁,方面长髯,面皮偏黑,许是十多年海滨为吏的生涯所致。
从一露面起,就对这扶犁鞭春的每一环节都很用心。从县衙一路随众步行至先农坛,扶犁亲耕时也并非只是做做样子,那片地的的确确是未曾翻种过的硬地,段知县耕来也并不显吃力外行。
此时,他注意到,堂前的史主事与郭显贵、两乡都保正互相对了眼神,然后几人又分别不着痕迹的看了看王主簿。
王景禹看过去,只见王主簿站在略靠后于段知县侧后两步远之处,没有任何回应,一脸事不关己之态。
人群之中,王景禹不由得眉毛一挑。
看来,今日临南县“三皇五帝”聚了个齐整,不止是要给新任知县捧场的了。
第39章
史主事作为县衙三班六房众吏之首,在此时第一个站了出来:“拜谢知县大人主持扶犁鞭春,为我县乡民祈丰年劝农桑,县民上下同庆,同感知县大人美意,众乡民定会勤事农田、耕织垦荒,以报大人之德!”
话毕,就领了一众吏员都保,呼啦啦跪倒,齐声叩谢。
史主事这番话说的客气,一行人恭恭敬敬的姿态倒也无可指摘,但有心之人听了,便能察觉这话中的不妥之处。
知县作为一县主官,劝课农桑本就是他的职责所在。
总治一县民政,凡户口、赋役、钱谷、赈济、给纳、平决讼事、劝农兴学诸事,统掌之。
他段知县做权责份内之事,又哪里用得着史主事这一公吏以主人的姿态,代民拜谢?
王景禹心中好笑。
这明摆着是要叫段知县知晓,他们临南县上下一派,段知县即使作为朝廷任命的主官,在这临南县,也只是个高高在上的“客”的身份。
若欲过度插手县域之事,他一个光杆的司令,无论做什么,也需得过了他们这一关再说。
更是要当众叫县民们的看看,即使新来了主官,你们也莫觉得能够攀附上主官,而妄想着越过他们头上去了!
显然也是吃定了这段知县,不过是个官场上没有后台的软柿子。
王景禹再打眼望向廊下,只见段知县沉默的瞧着伏了一地的人头,原本微露的笑意已敛去,稍稍蹙了眉头。
前来观礼的县民,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停下吃用刚刚抢来的五谷大枣,屏气凝神看着县衙大门前这一幕。
须臾,段知县开口,嗓音中有着海风吹过,扬起烟尘的沙砾感。
“本官但尽职责,何劳你等如此叩谢,众位快快请起。”
他口中说着快快请起,却也没有丝毫要上前亲搀的意图,只依旧端立于廊下。
这般回应,自然不是史主事一班人想要的,因此,仍叩伏在地,不肯起身。
段知县一句劝起的话毕,见是史主事众人像没听到自己的话一般,也不再劝。
他转身叫了县衙人力:“给本官搬把椅子到廊下。”
那人力不过一临时摊派了县衙差役的小民,谁也得罪不起,飞也似的按吩咐搬了把椅子过来。
段知县一挥手扶正了座椅,接着当中坐了下去:“如此,本官就承了诸位的厚意,也好好领受一番诸位乡党之情重。”
竟是直接端坐于上,由着众人跪。
言下之意更是在说,你们跪的越久,其意才更显的诚。
而史主事、郭显贵众人,即已跪了,知县不叫他们起,也便架在了这里。
微雨扑面,石阶冰凉。
众目睽睽之下,气氛渐渐剑拔弩张。
王景禹明白段知县之举,从他到任以后兴学、劝农之类的温和举措,可以看出他并不打算一到任就与地方势力硬碰硬。
可今日的情境,他若当众让了步,那在这临南县便是头一遭露面即失了威信,今后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这些人施为拿捏的份儿。
这般的倔性,倒是符合王景禹对他的想象。
而史主事等人,若是等不来知县在众人面前对他们三请三扶的恭服场面,也并不惧怕就此撕破了脸。
反正,丢脸跌份儿的总不会是他们。
王景禹再不犹疑,大步迈出人群,“十分没有眼里见”的学着后世电视剧里的台词和动作,高喊一声。
“请知县大老爷为小民做主!”
然后刻意与史主事一众人隔开了距离,才一拜于地。
王景禹这一喊一拜,瞬间吸引了场中所有人的注意。
从史主事、郭显贵,到两乡都保齐贵、李茅等人,纷纷转了过来,朝向这边瞪目而视。
哪个不长眼的毛头小子,在这个时候撞刀口?
李茅倒是认识王景禹,却怎么也料不到这个平日里很是灵透低调,很得秋娘欢心的小子,这是犯了什么失心疯?
段岭也有些意外。
但不得不说这少年人的出现,使得原本对峙的两方,得以暂时转移了交锋的焦点。
他没什么犹豫的就接了话:“廊下何人,所求何事?”
王景禹直起身,直面段岭,高声回禀:“小子乃临南县东乡双满村人,虽出身农家以农事为生,却也随双满村村正爷爷读了两年书。前日里,得蒙知县大老爷主持兴学,张榜公告要举行县试,咱们第一时间就来县衙班房报了名。只是,要想通过报名初审,还需得在县试开考前十五日之内,交上具保联保状,方可参考!”
“求大人明见,小子家状户贴俱在此,身家清白,无任何不足参考之例。可双满村孤悬于全县之东,家中亦无长辈大人可替周全,无门路结识那可为小子具保的郭大老爷这等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