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牢头不置可否。她想起黄捕头上午嘱咐自己的话,便劝金大姑:“额知道你手里有点私房,但说实话,你也别光顾着孝顺你老娘。额在牢里当差十几年了,犯人得这种病的,额见得多了,她年纪又大,显见的已是治不好的。你也该想想以后,等你老娘去了,你要咋办?你兄弟都不靠谱,在这长安城里又是人生地不熟的,老家还离得远,举目无亲,等你老娘去了,你手里要是没点钱,将来咋样过活?眼光放长远一点!额们少吃一顿肉不会咋样,你有钱还是给自己留着吧!”
金大姑听了,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掉:“大姐,您能跟我说这番话,是真心为我好,我念你的情。只是里头那个是我亲娘,虽说她有百般不好,对我总是不错的。我被夫家赶出来时,是她收留了我。如今她落难,我断不能弃她于不顾,那样还是人么?!她一辈子都没受过苦,临到老了才遭了这么大的罪。我没钱替她赎买,接她出去养病,能做的就只有尽自己所能,照顾她在牢中的衣食起居,等她去了,也要替她把后事办妥当了,叫她走得体体面面。至于我自己,有手有脚的,怎么不能养活自己呢?长安繁华,哪怕是给人洗衣缝补,我也能挣下一日三餐来。”
女牢头叹气:“你道长安城里这么好讨生活么?!先前天气还算暖和,你又还有屋子可住,因此能靠着给人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挣上几个铜板。可等到天气冷了,到处都冰天雪地的,浆洗衣裳都要用上热水时,你却连租房子的钱都拿不出来,更别说是找个烧热水的地方了,到时候又要咋办?要是到时候你老娘没了,你就算想住在牢房里,额们也要赶你出去的,府衙没有这个规矩!”
金大姑知道房东不肯续租之后,曾经向狱卒们打听过可以租房子的地方,因此女牢头知道她如今的困境。听到女牢头这么说,金大姑也不由得露出了难过的表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顿了一顿,“大不了去寻我那堂侄!他手里有钱,前儿才给了我十两,今日又给了十两。他是个心软的孩子,想来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无家可归,饿死街头的。他是要读书科举的人,爱惜名声得很。”
女牢房白了她一眼:“做甚美梦咧?!他接济你一点银子,是他好心,但他不可能让你住到他家里去的。你当额不知道么?你老娘和兄弟害死了人家爹娘兄弟!你不是他亲戚,是他仇人!他给你银子,是他仁慈。可他不理会你,也没人会说他的不是!你若指望将来能依靠他过日子,就是打错了主意!”
金大姑愣住。
似乎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可若不能依靠金嘉树,她又该怎么办?!
第568章 六神无主
金大姑一时六神无主。
她试图为自己辩解:“不至于……没那么严重!我们两房人原是一家子,极亲近的。我娘从前还照顾过他爹几年。虽说后来结了仇,但那也是被逼的。我娘和我兄弟并没有杀死他父母兄弟,顶多……就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让贼人知道了他一家的去向。可强盗杀手都找上门来了,若是我娘和我兄弟什么都不说,一家子性命就保不住了,这都是不得已!
“况且,就算我娘有对不起他家的地方,那也与我不相干。我是出嫁了的人,如今不过是暂且依附娘家人住着罢了。不管他跟我娘和我兄弟有什么仇,我又不曾害过他家的人。再说了……他亲娘早就死了,去年被贼人杀害的是他后娘,素来对他不好的,他也犯不着为后娘记恨我……”
她这话有些颠三倒四的,但女牢头平日里没少听她念叨,自然听懂了她的意思。
女牢头脸上露出了讥讽之色:“你真当额不知道你们家的案子是咋回事么?贼人找上门,你们推说不知道就行了,一家子十来口人咧,都住在城里,哪个杀手匪徒敢把你们全杀了?你们会卖了亲人,就是不安好心!况且你们跟他家结仇,也不单是这一桩事,不是早几年就把人家的家产给占了么?这也是亲近的族人该干的事?得啦,别在额面前辩解啦。就算你说服了这里所有的人,又管啥用?你那堂侄还是会记恨你们家。如今他肯拿出几两银子接济你,就算是尽了亲族的责任。过后你是个啥下场,都与他不相干了。你以为额们长安城里的读书人会那么无聊,揪着他不肯救济杀父仇人的事,败坏他的名声?”
金大姑无言以对,抽泣两声,便低低哭了起来。
女牢头也不理她,不紧不慢地吃着自己的午饭。女狱卒们送来刚买的卤牛肉,她痛痛快快吃了大半碗下去,喝了一碗酒,觉得自己吃饱喝足了,才一边剔着牙,一边对金大姑道:“别哭啦。你也是有年纪的人了,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遇到了难处,咋还能没半点成算?你娘病了这么久,你兄弟侄儿都跑了不管,你还不是靠着自己支撑到了今日?咋的?侄儿只肯给你几两银子,不肯给你养老,你就饿死了不成?光哭有啥用?好好想想以后吧!”
金大姑这时候也哭得有些累了,眼泪已经流不出来。她用帕子擦干面上的泪痕,心悦诚服地对女牢头道:“大姐,我心里实在没有主意,您说我该怎么办呢?我手里也就只有十几两银子,我娘治病、吃药都要花钱,后事也要花钱。我若要留在长安,就得花银子租房子住。若是不想留下,扶灵返乡,我也得攒一笔路费。况且我兄弟侄儿都不在,我一个女人返乡,连路都不认得,少不得要雇几个人护送……这一笔笔的都是钱,该上哪儿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