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州雪(103)
窗外白光刺入瞳孔,葡萄糖液沿着软管爬进手背青脉,天花板上有一处闪烁的光斑。
黎烟尝试挪动自己的身体,却发现被褥下的手臂仍残留着绵软的失重感。
男人起身去将窗帘拉上一些,然后按下床头的呼叫按钮,“感觉还好吗?”
“还好,”她扯一扯惨白的唇,“只要你别再读那些肉麻的诗句。”
孟斯奕轻笑一声,阳光被过滤得柔和了许多,落在黎烟苍白的脸庞上,勾勒出一道道细碎的光影。
之后医生过来为黎烟做了些检查,问了她一些问题,最后的结论是她已无大碍,多多休息,伤口不要碰水,观察两天就能出院。
平日里总是波澜不惊的男人对主治医师连声道了好几次谢。
“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孟叔叔。”
“还能开
玩笑,看来伤口没那么疼了。“孟斯奕坐回床边凳子上,将床摇一点起来,倒了杯温水给她。
黎烟确有些口干舌燥,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慢一点,没人跟你抢。”
黎烟却无端冒出一句:“如果我真死了,你会怎么办?”
孟斯奕大概觉得这种问题太没劲,没搭腔,只接过她喝水的杯子,拿纸巾擦了擦她沾水的唇。
“你会像小姨离开时一样为我难过吗?你会不会哭?孟叔叔,我还从未见过你痛哭流涕的样子。”
他被她喋喋不休的问题打败,“黎烟,你总喜欢挑战我的底线。”
“这就是底线了吗?那你的底线也太浅了些。”
“你问我这些问题,是想丈量你在我心中的分量。”
“不行吗?”
孟斯奕叹气,“你在我心中的分量还需要丈量?这么漫长的相处过程难道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可我就是想听你亲口说。”
男人轻拍了下黎烟的脑袋,“一只烦人精。”
“你说不说?”
孟斯奕缴械投降:“算了,就当是照顾病人。”
他拿起水果刀开始削一个苹果。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像昨天那样惊慌失措过了,小烟。”苹果皮一直没有断,“你知道的,年岁渐长之后,人就很难被什么东西吓到,年轻人可以轻易被路边一只流浪的动物打动,可以怜悯许多值得怜悯的人,但是对于我,行善事是理性层面的决定,冷漠才是内心最平常的状态。生离死别是不可避免的事,或许当时会有点悲伤难过,可是我已经经历过许多次那样的离别,总会有点免疫的吧?但是,这一次,离别的对象居然是你。”
苹果皮断了。
“小烟,我无法接受,太早了。”
黎烟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拿走他刀下的苹果,直接放进嘴里。
“我还没来得及用一生来包容你的任性,你怎么能离开我呢?”
她将咬过一口的苹果塞进孟斯奕的嘴巴里,“我反悔了,你别说了。”
他没有继续说,却去咬了一口她嘴里的那块苹果。
孟斯奕的告白令她有些难过,黎烟决定从此之后再也不要与他讨论生离死别,并非是避讳这件事,只是她希望他们共处的时光能更多些愉快的回忆,而非是伤感的。
那些令人悲伤的事情就留给年迈的他们去经历吧,现在,她只期盼能与他执手而伴,过好每个当下。
叶明州敲响病房的门时,黎烟刚刚将手里的苹果吃完。
黎烟看了孟斯奕一眼:“我想吃鸭血粉丝。”
“我去买。”他立刻起身,经过叶明州时停顿一下,“谢谢你,在我之前赶到陪伴她。”
然后走出了病房,留下黎烟和叶明州两人。
叶明州的眼圈乌黑,他在外面的长廊坐了一夜,既为她的身体担心,也苛责自己没有像小时候一样——每次聚会结束都亲自把她送回家。
“干什么啊叶明州?别一副欠我百八十万的表情,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他只说:“阿烟,还好你没事,否则我得恨自己一辈子。”
“都说了和你无关。”
“我没照顾好你。”
“你没有照顾我的义务。”
“可是从小到大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黎烟叹了口气,觉得这人可真是认死理,“叶明州,早就不是小时候了。”
他笑中带点苦涩,“我知道。”
“那你还矫情个什么劲。”
“你从小打针都害怕,何况这么大一块伤口,我怕你疼。”
黎烟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从小到大没少有男生喜欢她、追她,可叶明州是不一样的。
他不像别人总带有很强的目的性,仿佛占有她是一件光荣的事情,他更像一位无限度宠她的兄长,无论她是否会回头看他,他都会一如既往的待她好。
即便有一日,她陷入风雨飘摇、困倚危楼的境地。
“叶明州,你真的很傻。”
“不傻谁喜欢你啊。”
黎烟笑了,他还是趁她不备说了出来,真是个不懂游戏规则的人,可她眼角却有晶莹的光。
叶明州从不是游戏人间的人。
生死一次之后,她好像更容易被一些柔软击碰。
丢下这么一句话,叶明州便起身与她告别,她的回答是什么他早就心中有数,无所谓听不听。
黎烟朝他摆手道再见,目送他走出病房。
而后吸了吸鼻子,空气中似有食物的香气。
“孟叔叔,你的时间把控的也太好了,我和叶明州话刚说完你就回来了。”她话中暗含讥讽。
孟斯奕倒也不遮掩,“我没走,叫的外送。”
“你这是听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