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州雪(107)
车后座,孟晚晚明显慌了神,依偎在黎烟怀里哭个不停,孟斯奕没说什么,默默将车前排的纸巾盒递到后排。
在小孩面前,孟斯奕与其他大人最大的一个不同点恐怕就是他从不会站在某个制高点来指责你的错误,面对错误,他觉得首先应想的是如何直面错误带来的后果,而非指责,指责本质上只有发泄的作用,而无解决问题的。
黎烟的牛仔外套湿了半边肩膀。
半小时后他们抵达省人民医院,孟晚晚一下车就朝医院大堂里跑,询问护士她妈妈在哪里。
护士说她妈妈正在手术室抢救。
手术室外的长廊上,晚晚的父亲孟泽垂着头坐在椅子上,遥遥一个侧影,额边发已花白。
“爸。”晚晚低声叫他。
孟泽闻声站起来,沉默着望晚晚一眼,眼睛因情绪激动而发红。
而后,他抬手打了孟晚晚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落在空荡的长廊,让人的心情也仿佛这没着没落的声音一般,孟晚晚随即要往下跌去。
黎烟一把扶住她肩膀。
孟斯奕扣住孟泽的胳膊,不愿让他一时情绪上头,“小孩子叛逆,别太计较。”
从小到大,孟泽夫妻俩从未舍得动女儿一个手指头,孟晚晚作为孟家最小的孩子,是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别说动手,一句重话都没人会对她说。
但今天这事儿黎烟觉得不能尽算作孟晚晚的错,晚晚妈妈重男轻女是真,再之处理孟晚晚的问题时确有失分寸,青春期的孩子总是敏感,不能因为眼前后果就全盘将罪责丢给她,若是十几岁的孩子面对不满与不公时也不知反抗,这世界就烂透了。
晚晚妈妈从手术室出来时已经是三小时之后。
手术室门轴的转动声划破寂静,晚晚妈妈平躺在蓝纹推床上,氧气面罩蒙着半张苍白无色的脸,她已经筋疲力尽。
昏睡过去之前,病床上的人笑着流泪,她握住孟泽的手:“老公,是男孩。”
血袋悬垂架摇摇晃晃,透明软管里暗红液体倒流半寸。
晨晓初破,母子平安。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孟泽第一件事是把消息告知老爷子:妻子生了个男孩。
一
切阴霾好似都烟消云散,黎烟坐在晚晚身旁,眼见小姑娘眸中愧疚与寒冰交杂,她摩挲几下小姑娘的后背。
黎烟想,她早晚会明白,这世上除了自己,别人的爱都不牢靠,一个很残忍的事实是,这个“别人”包括父母,包括你自以为的真爱。
永远不要为爱赌博。
晚晚没有去看妈妈,也没有去看新出生的弟弟,生气的劲头已经过了,非要说当下她是一种什么情绪的话,大概更类似于失望吧。
从医院出来后孟晚晚没有回家,孟泽拜托黎烟让女儿在她那儿暂住一段时间,等晚晚妈妈出了月子,身体和精神都好些的时候再把晚晚接回去,反正就算现在回家家里也一个人都没有,最近保姆请了几天假。
黎烟应了,可谁都知道,有些天平早已失衡。
道路边早点已经出摊,黎烟去买了份刚出炉的烤红薯给孟晚晚,小姑娘也不知在想什么,麻木的接过,连烫都没意识到。
车厢中充斥红薯的香气,直到冷掉。
孟斯奕给晚晚请了一天假,让她好好休息。
黎烟半路去了公司,没和他们一起回去。
天桥下的积水映出无数转动的轮毂,公交车排气管喷出的白烟与煎饼摊的热气在空中交缠。
晚晚一个人缩在后座。
“孟晚晚。”他透过镜子喊她,“别这么萎靡不振。”
“阿奕哥,你会更喜欢小男孩吗?”
别扭又伤心的孟晚晚令他联想到十几岁的黎烟,敏感、脆弱、不断试探,他从来明白这世上没有天生个性古怪的人,她们只是缺少安全感。
“无论你今后还会有几个弟弟,哥哥永远偏爱你。”
小姑娘的表情终于有了点温度,她其实很好哄的。
“那你以后的财产我能继承吗?”她开玩笑。
“看在你胆识过人、敢问我这种问题的份上,流动资产可以给你分点。”
“剩下的给你儿子?”
“我哪来的儿子?”
“以后总会有吧,你们男的表面女儿奴,实际上还不都是想要儿子。”
“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
“小孩子不懂。”
“你说了我不就懂了。”
偶遇漫长的红灯。
歌单里放的是黎烟爱听的粤语歌,轻柔的女声合唱版本。
孟斯奕回了回头:“只求一人心,懂不懂?”
孟晚晚愣了愣。
“阿奕哥,你是我见过的人里最纯情的一个。”
他轻笑,“以后要是有人跟你说这样的话你可千万别信,多半是渣男。”
“为什么?”
“要看他做了什么,而不是说了什么,蜜里调油多容易,始终如一可就难了。”
“那你还说?你也是渣男?”
“除了哥哥。”
信号灯终于跳了。
“真难懂。”
“所以你现在先好好学习,别想那么多,恋爱的机会以后多的是。”
“小烟姐姐说喜欢是人的本能,没有对错。”
“没有说你错,只是让你等等。”
“等到什么时候?”
“没有绝对正确的答案,但你要是问我,我会建议你等到自己长成一棵不需倚靠他人的树时。由自己绝对掌握的人生,大可任你肆意的去爱谁。”
由自己绝对掌握的人生。
孟晚晚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