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州雪(64)
她抬头,天是紫粉色,加上高架这一绝佳视角,晚霞简直成了看一万次都会被惊艳的美景。
黎烟沉默的放空,短暂忘记了令人烦躁的车海。
她荒唐地联想,假使小姨还在,自己是不是也会像现在这样,在没课的下午开车载着她去医院复诊,然后在归程的路上不幸遇上堵车,黎嫣嫣那么一个文学细胞泛滥的人,看到这样的晚霞会不会矫情的赋诗一首,接着被自己毫无掩饰的嫌弃?
“假使还在”是这个世界上最悲伤的假设。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宋初霁是她对小姨亏欠的“出口”,那些缺失的耐心与陪伴,她竭尽所能弥补给他。这种错位或许很离谱,但她需要被允许这种无伤大雅的心理安慰方式。
“宋初霁,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她忽然说。
“为什么?”
“因为每年中秋你都要陪我吃月饼,直到八十岁。”
知道她又在胡搅蛮缠,他说:“行啊,那我每年都陪你吃五仁月饼。”
“为什么是五仁?”黎烟嫌恶地白他一眼,“拜托,我与五仁势不两立。”
宋初霁笑。
车潮渐渐流动,夜幕落下,昼夜交替之中,这是宋初霁想要留住的美好。
他们住的房子在城郊,到家时已经晚上七点,黎烟将车停在院中,熄火。
下车时却有一阵强烈的灯光对准他们,从院外照射进来,如直入的明月。
见她被刺得闭起了眼睛,外面的人将车灯转换成近光。
车牌是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黎烟定定站在院内,没有上前,院外的人也没有下车,尚未关上的院门像是楚河汉界,好像踏过了就要下乔入幽一般。
最后还是她首先结束这场对峙。
黎烟把包递给宋初霁,“你先进去。”
宋初霁迟疑地接过,手相碰时不忘叮嘱她:“早些回来。”
“知道。”
然后她头也不回的朝外走。
许久不见,小陈倒是看着有些发福了,见她出来他立即下车来迎。
“黎烟小姐,好久不见,先生挺挂念你的。”
她没好气:“你是他肚中蛔虫吗?”
小陈吃了个瘪,“您还是上车吧,先生在等你。”
黎烟看了黑漆的车窗一眼,没上车,而是跟小陈说:“我不上去,你让他下来。”
小陈:“啊?”
“既然是他要见我,为什么要我上去找他?”
“大小姐,您这是无理取闹。”
她无所畏惧:“是又怎样?”
小陈又吃瘪。
他感觉今天黎烟莫名针对他,刚想辩解几句,后座门开了。
男人神色中并无被冒犯的不悦,他当然不会因为这些事与她生气。
“小烟,好久不见。”
他的白衬衣在幽暗的夜里显得突兀,仅仅是与他面对面站着,就令她有一种下里巴人撞上阳春白雪的错觉。
确实是好久不见了,距离上次在机场送别已经两年半的时间。
那一次,她几乎将所有话都露骨的表达了出去,但她用了“拿得起放得下”的聪明姿态,所以如今再见不至于尴尬。
这两年半黎烟也回过孟宅,次数不算少,只是每一次他们都能做到与彼此“恰巧”错开。
《家园》仍旧完好的悬在孟宅的墙上,他们心照不宣的规避见面,任彼此成为镜中花。
镜中花难折。
第36章
中秋不妄贪
“孟叔叔。”她收起无理取闹的架势,沉缓而乖巧地叫人。
孟斯奕合上车门,示意小陈暂且开车去别处,然后与黎烟往路边走,她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
城郊安静,冷色调的灯光温和的洒下,黎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踩他地上的影子,耳边是清凉的风,温度恰好令人舒适。
此刻他们像是平凡的家人,在这么一个平凡的秋日夜晚,平凡的出门散步。
“小烟,听顾教授说,你拒绝了对外交流的项目。”
在青年艺术展之前,顾毓石教授曾递给过她一张出国交流的申请表,黎烟考虑了一周后最终还是把申请表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
“是。”
“原因是什么?”
“我不向往那里。”
“你没说实话。”
“那您觉得实话是什么?”
孟斯奕在一顶路灯下停住脚步,转过身,目光落向不远处的别墅。二楼的窗中,有一道驻立等待的身影。
“跟他有关,是不是?”虽是问句,但他语气笃定。
黎烟没有否认。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至于原因是什么,很重要吗?”
他表情镇定,说的话却带有几分轻蔑:“他算是哪门子的原因?”
黎烟这才终于抬起了头,与深邃的眸对视。那是一片容易让人溺沉的海,她从不敢过多地看,而她印象中的这片海,从前从不轻易的轻视什么人。
“孟叔叔,我是个成年人,可以为我所有的决定负责。”
“你所谓的负责就是搬进这座又偏又远的房子,去趟医院都像是翻山越岭,还要做他的司机,好不容易到了医院又要为他跑前跑后,而他只需要像一个巨婴一样站在一边等你。黎烟,恐怕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都无法明白你这种莫名其妙的付出。”
虽然久未相见,但他对她的生活仍旧了如指掌,细节到去医院跑前跑后这样的事他都清楚。
“两个人相处不就是应该互相搀扶吗?总是计较谁付出得多多没意思,非要这么说的话——孟叔叔,我与你之间,你为我付出过许多,而我才是那个‘巨婴’,你又为什么不赶紧将我甩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