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州雪(86)
阿婆褶皱的手微微抬起,看得出来用了全部力气,老人颤巍巍指向黎烟,示意她上前。
黎雨给她让出空间。
黎烟很不习惯被那么握住,老人手仍旧是热的,将她握得极紧,甚至叫她感到痛。见呼吸罩的雾气更大了些,黎烟将耳朵凑过去,说话这时候对于阿婆是一件非常费力的事。
阿婆的声音很小,只有黎烟一个人听见了那三个字——
“对、不、起。”
之后,机器上是一条无限延长的直线。
外面的亲戚都围聚过来,手上痛感消失,她仍旧是麻木不仁的样子,甚至觉得病房里的哭声很吵。
她又一次被挤到人群的后面。
黎烟搞不懂这三个字存在的意义,事实上她根本不想要这种临死之前的愧疚,永远的互相憎恶不好吗?干什么要留下遗憾的种子呢?除了叫留下的人心中郁闷,什么用都没有。
她走出病房,问叶明州要了支烟,准备去楼梯间抽。
铁塔猫酸奶爆珠,黎烟年少时最爱的一款,叶明州给的是一包全新的,像是特意为她准备,没想到他还记得。
她道了声谢,往楼梯间去。
孟斯奕追上去:“还好吗?”
“没事,我就是觉得这里有点闷,想透透气。”她和颜悦色,看不出什么情绪。
其实黎烟说不上伤心,
比起前几次的离别,这次真的还好,或许是因为从前伤痛的痕迹太重,死亡和那三个字都抹不平曾经。虽然心中仍有些怅然若失——那感觉有点像小时候折断的竹蜻蜓,原本它有赢的可能,却被主人早早放弃。
楼梯间的窗大开着,她站在风口,“阿婆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是跟我说的。”
孟斯奕抽出她手里迟迟点不燃的打火机,换成自己口袋里的,单手捂住烟头,为她点燃,“说了什么?”
“她跟我道歉。”
“有什么感觉?”
“感觉就是——何必呢?伤害早已经铸成,轻飘飘的对不起就要让我原谅,孟叔叔,我恐怕这辈子都做不成心胸那么宽广的人。”
“不想原谅就不原谅。”他轻轻抚平她被风吹乱的发丝,“但是你心情还是被影响了,对吗?”
黎烟尽量让烟雾不靠近孟斯奕,令之从窗飘出去,她并没有吸几口,只是夹在指尖,看着它燃尽。
阿婆是她生命中的一个彻头彻尾的灰色人物,给过片刻的温暖亲情,也给过锋利无比的刀子,三言两语难以阐明一切,她更愿意让之也化作童年的竹蜻蜓,在她的麻木不仁中飞远。
“人的情绪容易被传染,尤其是在这种情境中。”
“之后呢?阿婆的后事你要留下来吗?”
“不了吧,他们会处理好的。”
医院停车场,孟斯奕坐在车里等她。
叶明州站在风中瑟瑟发抖:“黎烟,你怎么每次都来去匆匆的?”
黎烟被他这样子逗笑:“叶明州,二十多岁的人学什么叛逆少年?冷就多穿点。”
“我这不是临时从店里出来,没来及拿外套嘛。”
“你开店了?做什么生意的?”
“一家酒吧,有精酿也有特调,这几年烟州旅游业发展得好,来的年轻人多,生意也就还不错,就是每天待在那耳膜都要破了。”
“下次去光顾你生意。”
“你来当然是我请客。”
黎烟笑,“会有机会的,那我走了,夜路不好开。”
叶明州叫住她。
“黎烟,我知道可能轮不到我,但我还是想问一句。”
“有话就说,别婆婆妈妈的。”
他问:“你跟这位孟先生,现在是什么关系?”
她收敛笑意,“为什么问这个?”
“现在网络发达,烟州这地方难免会有闲话漏出来,我知道你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你,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这些闲话中,时常也包括你小姨。”
第49章
错步让雪山爱上自己
黎烟的脸色彻底冷下去。
车中暖气足得令人皮肤发干,她面无表情坐上副驾,望向前方。收音机里播放的是舒缓的纯音乐,孟斯奕敏锐的察觉到黎烟的情绪。
“他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怎么了?”
“从上车开始,你叹气次数不下十次。”
黎烟将敞开的棉服直接脱掉,拿出包中小瓶的补水喷雾,对着脸使劲喷几下。
“孟叔叔,你说流言蜚语能杀人吗?”
“或许可以。”
“但我觉得一定杀不掉我。”
他的语气像是哄小孩儿:“我们小烟多坚强。”
她付之一笑。
夜晚的高速公路安静空旷,路灯光色暗淡,他们是唯一行驶的车。前方是一段幽长的隧道,车辆高速驶入黑暗,令她想到电影中的片段。
光与影交错间,主角们在一片静寂中驶向末日,不问结局,不悔生死。
她联想到命运中的一些东西。
流言杀不死活人,那么死人呢?
夜路令人困倦,黎烟瞥见孟斯奕因疲劳而发红的眼角,提议去前方的服务区休息会儿。
他问:“饿了?”
“赶路久了也是会疲倦的。”
“你说话总喜欢暗含他意。”
黎烟满眼无辜:“我什么都没说。”
他们在服务区的一家小吃店中坐下,各点一份餐食。粉汤热气腾腾,雾气尽数喷在她的镜片上,视线一团模糊的时候,她和孟斯奕说话:“孟叔叔,你知道我爱你,那么你知道以我的性格为什么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这么多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