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里(267)
陈唤打了针总是昏昏沉沉,帘子拉上反而睡的不习惯,在很远的地方开了一盏小灯。
两道呼吸平稳,枕头却逐渐映出一块水渍,压抑着的鼻息乱了规律。
“不怕了。”
陈细酌背脊一僵。
陈唤的声音没之前精气神那么足,却反而像那种一次性抽多了烟的渣男音,在深夜听得人心口痒。
“你上来。”
我抱抱。
手就贴在脸侧,再次伸手抹掉眼泪,眼尾生痛,留下一道浸润已久的泪痕,又刺又辣。
很静,呼吸声逐渐平稳,陈细酌睁着眼,背对着他一动不动,昏暗的那一点光照出眼里莹润,仿佛星点盛开,又同银河流走。
陈唤叹了口气:“我现在没法动,陈细酌……”
陪护床上的人一股脑坐起身,露出一张杂乱的黏着头发的脸。
低着头,爬上床,贴近他,哭声一下子崩溃,倾泻而出。
她小心翼翼地贴在他的身侧,额头抵着陈唤完好的右臂,手也只敢抓着这。
是陈细酌这辈子第一次像个不懂事的孩童,嚎啕大哭。
这时候才真正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没人能看着爱人变成这样,还能镇定。
“对不起……”
“陈唤……对不起。”
明明最紧密地贴着,在这样安全又封闭的空间里,陈细酌却仍觉心有余悸,这两天不敢合眼,一闭上就是陈唤倒在她眼前的画面。
陈唤怎么能这样呢。
从来没想过他会受这么重的伤。
左手打了石膏在小臂,也就半只手能动,背后冒了一身冷汗,有疼的更有心疼的。
“如果那天我真栽那儿了。”
就是生命的尽头。
陈唤手指缓慢地勾上她的,那地方缺一枚戒指。
“我会死不瞑目。”
她愕然抬头,那个死字简直像刀一样把她的心剖开了。
这时候根本听不了这个。
“所以,”他笑了笑,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指根:“以后圆圆满满的。”
我愿意用命换你余生心安,你也该一辈子就欠着我。
陈唤就是这样强势的人,他没什么过高的道德底线,他生来就什么都有,唯一他能不择手段得到的东西,他不可能说没关系。
这句对不起无论他该不该受着,他都会要。
他要陈细酌的所有情绪,好的坏的欣喜的愧疚的,他不在乎是什么,只要是陈细酌就都好。
这才是真正的交融,才是陈唤要的圆满。
她怎么可能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但这是头一次,她心甘情愿地低头往下看,因为这次他就在下面接着她啊。
“好。”
陈细酌抬眼,眼睫沾了水,笑起来时透出浸润一般的浓墨,眼尾像个勾子,一对似的把爱勾过来,跟心里对上。
“以后我们圆圆满满。”
她哭得还有鼻音,他的心要化成水了。
“哭够了?”
他笑,以后就都不哭了。
……
这次无论蔡珊再怎么求怎么闹,她都没能再见到陈细酌见到陈唤一面。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陈罔市……真的跟他们不一样了。
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个认知让蔡珊濒临崩溃的边缘,她求着日渐一日越来越形容枯槁的丈夫。
“儿子还年轻,他这辈子不能就这样毁了啊。”
“陈志,那也是你的儿子!”
“罔市不会放过他的……陈罔市这个冷心冷肺的人是不会放过他的!”
陈志麻木的脑子越来越乱,知道陈俊峰做的事后他进了一次手术室,命是救回来了,可想活着的那股本来就不强的心气儿彻底没了。
短短十来天,陈志就像老了二十岁,已入暮年。
“你去求她,你对她有恩,陈罔市不会拒绝你的……”蔡珊的脸上也第一次真正露出恐惧,这些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闭眼就会后悔那时候被猪油蒙了心,同意陈俊峰乱来。
是她把儿子惯坏了,让他能胆子大到做出那样的事!
可再怎么样自己也就他一个儿子啊———
“陈志!你老陈家要绝后啊!你不能就这样看着俊峰一点也不管他……”
“儿子不都是你在管吗。”
蔡珊彻底愣住了:“什么。”
陈志又重复了一遍。
蔡珊本来趴在病床前,闻言擦掉脸上的泪痕,扶着柜子站起来。
“你说什么。”
诡异的平静里,陈志欲再开口。
“你说什么!”
蔡珊一把将他的话堵回去,盯着他瞪着他!那表情不像是在看丈夫而是今世的仇人。
“你怎么敢说这种话,一年到晚着不了家,俊峰为什么高中的时候就被开除学籍?因为你这个没用的爸!”
陈志闭上眼。
……
蔡珊的指责还在耳边,可他已经不愿意再去听这些听过无数次的话了。
他想到那个男人的眼神,他看罔市的眼神,他明白的……不可能了,他不会放过自己的儿子。
一滴浊泪落在枕头上,陈志呼吸沉重,缓缓地侧着身背过去。
……
他还是去了。
毕竟是唯一的儿子。
陈志抬头看着自己头顶上那把必然会落下来的刀,眼前是陈细酌出乎意料的拒绝。
“舅舅,人外有人,陈俊峰……谁也救不了他。”
事到如今,这已经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更何况陈细酌根本不会救他,她恨不得把陈俊峰扒皮抽筋。
他往后的人生再怎么悲惨,也抵消不了陈唤现在吃的苦。
那地方没监控,可周家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包括在内的那几个混混,没人能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