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里(268)
陈细酌想到什么,缓缓开口。
“盲从带来不了自由。”
就像是电影里重要谈话时最重要的会心一击,陈志浑身巨震。
他想到了自己的妹妹。
是他无为,一直以来的软弱,不敢负担妹妹的生活,于是没有阻止她结婚嫁给一个人渣,离婚时也什么都没能帮她,看妹妹一头撞进花花世界。
良心让他将侄女带回家,可他依然无能为力,照顾不了侄女,不愿违逆妻子……宠溺儿子。
陈细酌目光坦然自若。
她不信这出局,陈志不知道。
他怎么样都不该牺牲别人的孩子,去保护他自己的孩子。
“对不起,罔市,是我对不起你……”
“是我糊涂了啊,我太贪心了,我对不起你……”
“阿舅。”
陈细酌打断他:“我会给您送终,其他的……对不起。”
她无能为力。
陈志忽然激动地抬起手,似是想要抓住陈细酌。
陈唤蹙眉。
然而他只是在虚空中挥动几下,手便掉落下来,他仿佛有很多话想要说,可最终沉默。
今天过来也不过是尽最后的义务,陈志会得到超出他能力范围的治疗,这是陈细酌能做的最后的事。
“是叫xizhuo吗?”
“这是你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舅舅从前竟然一直没注意,”陈志靠在病床上,前半句更像是自言自语,后面这句话才是叫住她:“哪两个字?”
陈唤能下床了,但他硬是要人扶着走,陈细酌停了步子。
陈唤“被迫”也停下,转头看着病床上的男人,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细致的细,斟酌的酌。”
其实本意是雕琢的琢,可她怕自己不是一块美玉,陈细酌从未见过那样宝贵的东西。
玉石易碎,很好,但不适合她。
“细酌啊……”
陈志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好听,陈、细酌,很好听的名字,比罔市好啊。”
陈志觉得自己一生极其失败。
“细酌。”
陈志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陈细酌心里才构建起来,那倒了模的铁架子,忽然像被滚烫的铁水重新浇过,妄图重塑。
这是第一次,在她改了名字后,陈家的人这样叫她。
陈唤捏上她后脖颈时,陈细酌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愣。
“我不想治了。”
陈志看着她,那双苍老的跟她相似的眼就这样看着她:“我不想治了,细酌。”
“……”
铁水就在那瞬间冷却,贴在她的保护层上,像无数个抠不掉也治不好的疙瘩。
陈唤看着躺在床上,窝窝囊囊老实人样的陈志,一瞬间怒火中烧。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要裹挟陈细酌!
她伸手挡了一下,反手握住陈唤,跟他十指相扣。
这是她第一次在亲人面前,跟她的爱人亲密无间。
也是最后一次。
陈细酌眼里是意料之中的平静,什么也没说,只点头:“好。”
陈志也没想到她如此果断,嘴唇颤抖着,提前想好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阿舅,如果这是你想的。我尊重你。”
陈细酌替他开了口。
陈唤挑眉。
低头看了眼两人交握着的手,她用的力气很大,是在紧张。
可她在陈志面前冷静而镇定,就像陈老师,这是她踏入这个高铁站后就没有过的状态。
“无论你要什么,我只能保证陈俊峰完好的肢体和一条命,别的我做不到。”
然而没等陈志表达欣喜或者愧疚,她带出了最后一条勾子,那就像是道回旋勾。
“作为回报我要老房子。”
老太太住在乡下,虽然离县城只有不到半个小时的车距,但能在县里有个房子是所有体面的象征。
陈细酌从小长大的泥瓦房,是陈志与陈兰的父亲花了毕生积蓄买的,他在死前给了陈志,什么也没留给陈兰。
陈志在这座房子里结婚,生儿子,以后顺理成章地将房子再留给陈俊峰,跟陈兰没关系更跟陈细酌没关系。
所有人都知道,她现在在要一个她根本看不上,也不会居住的,老房子的署名权。
陈家就像这个落后县城无数个家庭的缩影,一代一代将这种观念流传下去。
陈细酌轻轻地笑,那种令这个地方所有人诟病的,那种婊气狂劲慢慢又卷了上来。
“阿舅,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被轻易斩断了。
流传的血脉,所有的后路。
陈唤的心落回原地。
忽然很不合时宜地在想,这人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
她的侧脸能看见一眨不眨抬起来的眼,那种目光陈唤很熟悉。
陈唤失笑,是他最喜欢的样子。
陈志一直看着她,而陈细酌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最终,他点点头,一句话也没说。
她转身离开时,也没人再叫她。
那句细酌,仿佛一到点就自动退却的浪花。
亲情?多可笑啊。
就这样斩断吧,连着她跟这个地方所有的联系。
这就是她最终的胜利果实。
从今以后,陈细酌这三个字,会变成这里每一个女孩,走出去的希望。
……
陈志不行了。
断了药之后,他的命就像是风烛残影,不到几天时间就迅速衰败下去。
他只要陈细酌一个人进去。
蔡珊带着陈俊峰赶来,他浑身上下看起来没有一块好肉,据说也是被混混收拾了,拄着拐杖,脚没断,但一只脚跛了,是左脚。
卡在陈志不行了的今天,终于成功办理了取保候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