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里(269)
两人敢恨不敢动,陈细酌却先开了口。
“妗母 。”
她笑得很漂亮,穿了一身艳丽至极的玫,也才从外面赶回来,那天之后她也没再进过医院一步。
她这样的装扮是这些人最讨厌的。
太耀眼了,很轻易就能看出她不属于这里。
“我还是靠着你无比厌恶的脸,跨越阶级了。”
她偏偏头,那双眼上了妆,挑而锐,笑起来是完完全全的胜者样。
蔡珊气的浑身发抖,可她的眼神实在可怕,没有哪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养的是条……毒蛇。
陈俊峰短短半个月像是经历了一场重塑,他再没有之前的跋扈,反而一直站在蔡珊身后。
陈唤靠在墙边,单手拿着手机打字,头也没抬,新手机仍然没套壳,最新款的最大机型在他手里像个玩具。
陈细酌推门,他收了手机,随在她身后进去。
“罔市……”
在听到这两个字时陈唤眉间不着痕迹地一皱,心里猜测的事情逐渐成真。
这老头要在死前,还恶心她一把。
陈细酌自若走到他病床前。
陈志带着氧气罩,他的手努力在抬起来,陈细酌弯腰努力听清他想说的话。
总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陈志怯懦的目光里随着她的靠近,染上一丝跟他儿子类似的疯狂。
可陈细酌身后站着陈唤。
那个男人看向他的眼神,即使是陈志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向尽头,也会害怕,感到如芒刺背的痛苦畏惧。
陈唤正面无表情看着他,他偏了偏头,视线避开陈细酌,直直跟陈志对上。
这是场无声的较量,而躺着的人注定什么也改变不了。
陈志的弱点正无比清晰地站在外面,他知道,陈唤更是知道。
年轻的男人正是最好的时候,健康鲜活地站在他面前,甚至不用开口陈志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至此,陈志终于彻底放弃。
他的视线缓缓移回陈细酌身上,陈兰年轻的时候也是这种模样,他妹妹是这个县里最耀眼的一朵花,可他汲取了这朵花成长过程中所需要的所有养分,再眼睁睁看着这朵花自己努力盛开之后……极速衰败。
陈志终于努力摘了氧气罩,看清了自己这个从小到大都很漂亮的侄女,像透过她看见了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妹妹。
“是我欠你的。”
这句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又或者他想道歉的那个人,真站在他眼前了又反而说不出口。
陈志眼里有不甘有悔恨有嫉妒,最终都变成痛苦而矛盾的安详。
“细酌,不要……让他们进来了。”
这是一个父亲最后的爱,对妻子对儿子,即使放弃治疗,即使连妻子儿子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他只是想侄女心软。
陈志的手垂落。
嘀———
病房里的警报器彻耳响起,门外的人冲进来。
这时候……窗外阳光正好。
“闭眼。”
陈细酌被人从身后抱住,温凉的手盖在她眼皮。
耳朵被捂上,身体被抱着,熟悉气息掩盖死寂,像隔了一层温水,尖酸刻薄的言语皆远去。
一切终成过往。
白布盖上的瞬间她闭眼,没有泪落下。
……
陈唤早就将一切都安排好,灵堂前,她仍然穿着下午那件玫色的毛衣,前来吊唁的人她一个也没回应,指指点点当看不见。
她站在角落也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一切的底色下,是或好奇或艳羡的渴望。
可陈细酌再也不会在乎。
所有人走后,在蔡珊陈俊峰恨急了的目光里,她跪下。
身后两道哭声没停过,她独身一人,磕了头。
最后看着那张黑白照,上面是男人年轻时候难得有些精神的样子,是后来看不见的好模样。
而后陈细酌站起身。
没关系了,没资格给任何人守灵。
灵堂空荡,起身时抬脚弯腰,她脱了鞋子,赤脚踩在地上,一步一步走得很轻。
转身走时没有跟任何人说话,背后谩骂声尖锐刺耳,她面上没什么情绪,右手拎着高跟的指尖却开始发抖。
粗粝石板,冰凉透心,她没有停顿地踏入黑暗,后面哭嚎渐远,一室光亮烛火摇曳。
小地方的殡仪馆没多少路,鼻息像被蒙着假棉花,死不了却呼吸艰难,聚酯纤维塞进被扯开的血管,崩坏只在那么一瞬间。
走出石径,一切归于安静。
这时候才终于低着头垂了眼,高跟鞋被轻轻放下,又像是终于拿不住了掉落在地,蹲下坐在殡仪馆外的台阶上,无力撑着膝头。
至此,泪才终于落下。
有风过,肩被揽入怀中。
她睁眼时,只看见了陈唤。
指针至六,雾气渐散。
他没问她为什么不在灵堂守灵,只是陪她一直坐到早上。
陈唤的伤还没好,他压着嗓子轻咳了声,恍若大梦初醒,她终于开始感知到周边的一切,开口。
“走吧。”
就这样坐了一夜,起身时膝盖刺痛,脖子僵硬,陈唤收回右手,不着痕迹地收到背后。
“好。”
高三的最后一次篮球赛里陈唤喊了外援,跟周白予的配合堪称无敌。
那时候只差一层没捅破的窗户纸。
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觉得陈唤在秀。
“陈细酌!”
但那是表白。
“只看我。”
属于陈唤的表白。
他只要这个人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她笑着不语,却只看向他。
那是无声的约定,她在那时候就交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