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118)
不等应如是回答,他又倒退一步,捂着隐隐作痛的肋下,哽咽道:“我一介小民,有何值得你图谋的?还是说你意不在我,一开始就冲着我家老爷来的?”
见他摇摇欲坠,应如是脚下一动,一只凳子便无声移去,十九甫一瘫软,正好坐在了凳面上,屋里一时静默,唯有粗重急促的喘息声渐渐平复下来。
等十九缓过这口气,应如是才道:“任庄主遇害一事,我已知道了,可我既没有杀人,也不曾帮凶,因为……今早寅时四刻,你下榻出门,我就一路跟着你。”
十九愕然,来不及发问,便见他从怀中取出一物,沉声道:“姜瑗之子十九,我是为你来的。”
是那枚在药铺门外见过的玉蝉,十九对它的印象很深,也因此对应如是增添了几分信任与好感,故而一眼就认了出来。
旋即,他陡然惊醒,脱口道:“你怎会知道我娘的名字?你到底是谁?”
应如是反问道:“有关令堂的事,你知道多少?”
十九一愣,从他记事起就跟娘亲相依为命,不曾有哪个亲戚登门拜访,更遑论人情照拂,只知道娘亲姓姜,单名一个“瑗”字,至于父母两家的实情近况,都被娘亲带进了棺材里。
“这只玉蝉雕成于二十年前,出自景州玉雕名家姜氏少主姜珩之手,令堂是他姊妹。”不等十九追问,应如是便道,“姜氏已没,家破人亡,过去十七年了。”
有关姜家的旧事,应如是原本没想过与十九细说,毕竟这少年对上一辈的恩怨一无所知,而今也生活得很好,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从十九被凶手挑中成为凶案证人的那一刻,他就深陷在这个泥潭里,应如是不觉得巧合,十九身上必有值得被凶手算计之处,只是他还没有发现,其本人怕也不自知。
“……不久前,我受人所托护送一对爷孙远避风波,因此与一伙亡命徒结了仇怨,又在机缘巧合下得到这只玉蝉,遂起追查之心,一路辗转至此。”
一念及此,应如是把调查姜、赵两家的过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只暂且隐去了裴霁和白虎玉佩的部分,十九听罢,整个人呆若木鸡,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十七年过去,留下来的不过是些蛛丝马迹,而你身为姜瑗之子,是我能找到的最后一条线索,经过一番打听,得知你那日会去徐记药铺取货,我便提早过去等着,也算赶了巧,我为你解围,你救我一次,还将我带进了火宅。”
虽然对欺骗赤子心存不忍,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应如是垂下眼,继续道:“我去过荒废多年的姜家祖宅,认定那鸠占鹊巢的赵家人是死于仇杀而非贼祸,在景州这个地方,能办到这件事的人屈指可数,而你身为姜瑗之子,又在令堂去世后被任庄主夫妇带入火宅抚养长大……”
“你怀疑那个为姜氏报仇雪恨的人就是老爷?”十九艰涩地道,“可你没有证据,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假装目盲以退为进,留在了我身边,想要深查确认。”
应如是没有否认,指着他手里的玉钗道:“我找到了这支蝶钗,与玉蝉进行比对,基本确定了令堂的身份,本欲与任庄主一见,却不想……”
十九怔怔地低下头去,又猛然抬眼看来,几乎要从凳子上跳起来,语无伦次地道:“你跟着我!那你也看到老爷……不,他不是老爷,老爷他……”
话没说完,方才还坐在桌子对面的应如是已来到十九面前,手指轻轻在他喉间一点,将要拔高声气的半截话就在十九口中化为乌有了。
“嘘,院外有人看守,别惊动了他们。”
指尖又是一拂,应如是解开十九的哑穴,负手退了两步,垂眸对上他满含惊惧的双眼,一字字地道:“不错,我看到你跟那位‘任庄主’在静安堂外说话了,可他是个假货,真正的任庄主那时已经遇害,尸身被藏匿在后堂里间,待其入内,便以佩刀贯穿尸身胸膛并伪造成任庄主在此自尽的假象,随后翻墙逃离,而我就在外面看着,发现此人不对劲,于是跟了上去,从火宅后门直抵城外。”
“后门……”十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火、火宅哪来的后门?”
应如是这下是真觉得意外了,想到口说无凭,索性道:“我带你去看一看。”
十九心中惊疑不定,闻言有些意动,转念想到房门被人上了锁,院外还有看守,这要如何走得了?
却见应如是走到床榻右侧墙边,推开了那扇小窗,回头对他招手道:“你要是还肯信我一次,就过来吧。”
说罢,应如是便如燕儿般轻盈灵巧地从窗口翻了出去,十九急追两步又停下,犹豫了一瞬,他猛地一咬牙关,也跟上了。
屋后种有一排榆树,几步外就是排水沟,应如是带着十九自此离开,绕开高墙,踏过花径,又穿了两个月洞门,一条曲廊便出现在他们眼前,十九认出这里是洗衣房的背面,沿着曲廊过去才是正门,因为绕远,平日里很少有人从这儿走。
洗衣房跟静安堂的位置可谓是南辕北辙,中间还隔着占地不小的水池,任天祈的尸身上也没有水渍,十九正要询问,应如是却拉住他的手臂,直接跨过曲廊转角处的栏杆,钻进一丛茂密的竹子里,眼前骤然黑了下来。
即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应如是也能准确预判出十九会有的反应,另一只手及时捂住了他的嘴,以免其惊呼出声,同时道:“别怕,跟着我。”
十九定了定神,手下摸到了坚硬粗糙的岩石,心中顿时冒出一个荒谬的猜想,小声道:“我们……是在石头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