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119)
应如是未置一词,牵着他往前走,很快就到了尽头,已经有过一次经验的他伸手推开那块石板,天光立即透了进来,刺得十九闭了闭眼,适应后才回头看向来路,愕然发现身后竟然是一座假山,两边还有水。
十九在火宅里住了七年,从来不知道这里还藏着一条暗道,应如是却没有给他更多时间,继续带着人赶路,不一会儿便转进了昏暗过道,待他们从中出来,眼前便出现了一面高墙。
片刻愣怔过后,十九认出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不敢置信地挣脱了应如是的手,拖着踉跄步伐来到墙边,先看见了一间小院,稍远些则是藏在竹林彼方、若隐若现的一栋独屋,而他在不久前才从那里离开。
“静安堂……”十九双膝一软,差点就瘫倒在地,幸被应如是一把扶住了。
第七十三章
“刚才那条过道,往东可通前院,向西则是出宅,倘若推测无误,尸体是先被藏在早晨那批货物里偷运至前院,由帮凶接手后再从这条密道转移到静安堂内,着紧准备好后,凶手便自西边进来,特意绕到静安堂前面与你打了照面。”
要撑住一个文弱的年轻人,费不了应如是多少力气,可他能感觉到十九在发抖,整副身躯就跟抽去了骨头一样,连人带魂地往下坠,应如是没有因此放柔语气,反而加大手劲将十九强行拽起来站住,附在他耳边问道:“在你我相继离开院落后,帮凶就带着任庄主的尸身潜入借道,这说明了什么?”
运尸路线已经明了,帮凶能够做成这件事,不仅要提前熟悉这条暗道,还得对十九的动向了如指掌,纵观整个火宅,这样的人实在不多。
应如是放开手,取出那张拓有半截鞋印的白抄纸,将它展示在十九面前,道:“这是我在假山入口处发现的,想来帮凶运尸后撤得匆忙,不慎留下了马脚,你心里怀疑谁,不妨以此印证。”
十九已经面无人色,他没有立即去接这张纸,而是气若游丝般问道:“你既非帮凶,又发现了这么多线索,为何不自己现身澄清,却来找我?”
应如是道:“因为我在躲人。”
十九呆了下,随即回忆起这人曾在街上遭到袭杀一事,又想起他先前说的那些话,下意识问道:“那伙跟你结仇的亡命徒?”
应如是摇了摇头,叹道:“不,闻腥而动的水蛭固然恼人,但他们不敢踏入火宅,我也不畏惧他们,只有杀人见血的屠刀才会让人不得不暂避锋芒。”
他将右手探出衣袖,当面揭去覆盖手腕内侧和掌心的两块假皮,下面各藏了一道蜈蚣状的伤疤,口中问道:“今日那位裴大人,你可认得?”
景州地处偏远,十九也不是江湖人,当然不认识裴霁,但他长了眼睛和耳朵,已经从旁人的言传口述里知晓其为朝廷命官,还是赫赫有名的夜枭卫指挥使,怪不得能令众人畏惧,连水夫人都要强忍丧夫之痛对他礼让三分。
他咽了口唾沫,道:“你要躲的人是他?你、你难道跟他也有仇,还是……犯了什么事儿吗?”
“我跟他之间——”顿了下,应如是苦笑一声,“与我结仇的亡命徒是杀手组织寸草堂的余孽,可寸草堂是毁在这位裴大人手下的,这些漏网之鱼不向他报复,却是死咬着我,背后若没有他的推手,我是不信的。”
十九无言半晌,忽然问道:“那只玉蝉,你是从他身上得来的吗?”
没等应如是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若非如此,你怎会与他前后脚来到景州?你在意的不是我,更不是我娘生前的遭遇,而是想要通过这条线索确认我家老爷是否与这位裴大人有所关联,你托夫人转告老爷的那句话,实是提醒老爷不要轻信这个人。”
话音甫落,那双通红的眼睛就看了过来,应如是知道自己能否再次取信十九就在此一举,于是点了头,轻声道:“他究竟因何而来、有没有贼喊捉贼,现在都不好说,但我答应你,一定会找出杀害任庄主的真凶。”
十九一言不发,只浑身僵硬地站着,而后缓缓伸出手,拿走了那张白抄纸,一字一顿地问道:“李兄,你会说到做到吗?”
应如是与他对视,毫不犹豫地道:“我会尽我所能!”
他编了一个滴水不漏的谎言继续欺骗十九,但这一句承诺,不掺半分虚假。
应如是知道,十九心性纯善但不愚蠢,之所以接下这件事,并不全然出于对自己的信任,而是任天祈之死确有诸多疑点,这个少年会为了母亲的遗物大失方寸,当然也会为了恩人铤而走险。
现在的十九没得选,所以选择了相信自己,此为应如是打一开始就料定的结果,可当目的真正达成了,他却没有喜意。
为了调查鬼面人,应如是与裴霁根据白虎玉佩这条线索从开平追到景州,又因此找上身为姜瑗之子的十九,徐记药铺的相遇也好,赌坊楼下的相救也罢,无不出于算计,但为了查案办事,他们早已不择手段,也就不以为意……直到此刻,那份早已被他抛在脑后的愧疚之心,竟是死灰复燃了。
裴霁说的或许没错,他从李元空化为应如是,变了的不只是一个名字。
这些纷乱念头在应如是心间如风卷雪般瞬息掠过,他勉强收敛了神思,转头望着静安堂所在方位,突兀问道:“里面那些无名的灵位,你当真不知属于谁吗?”
十九怔住,随后摇头道:“我虽在十岁那年进入了火宅,但获准进入静安堂洒扫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只知道那些灵位在我来前就有了,老爷不说,我不敢多嘴,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