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12)
他没放狠话,甚至没有禁止散花楼的人员出入,可这条街分明已尽在其掌控之中,哪怕一只苍蝇飞进飞出都逃不过那些明里暗里的耳目,三姐妹惊魂未定,不敢生出他念。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尊煞神,隐忍多时的虞红英终于大发雷霆,楼内一干人等都被她叫到跟前审问,柳玉娘也加紧排查各个机关暗道的情况,陆归荑深知自己身上的嫌疑最大,即使两位义姐不吝信任,玲珑骨在她手上丢失是不争事实,故默默留在密室内等待搜查结果,只托虞红英将幽草带出去看伤。
幽草无端出现在此,必与窃贼有关,奈何她口不能言又目不识丁,再多的秘密也只能烂死在肚子里。虞红英想了个法子,先亲手给幽草正了骨,再喂下几粒伤药,待其悠悠醒转,便把楼里的人挨个带来让她认,可惜幽草不知是被吓破了胆还是当真不认识他们,任谁走到面前,皆是摇头退缩。
如此折腾了一天,仍是一无所获,知道楼里多了三口货箱的人本就寥寥无几,见过宝物真容的只有她们姐妹三人,这会儿丢了东西,都忙着自证清白,哪有线索可寻?
无奈之下,散花楼只得闭门拒客。
此时已是傍晚,斜阳西垂,暮云翻墨,似有一场大雨将至。
陆归荑赶在雨落前带着幽草回到了无忧巷,发现岳怜青兀自站在巷口翘首以盼,不知怎的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阿姊!”
岳怜青快步迎前,先见她失魂落魄,心里已凉了半截,再看幽草腿上绑着木夹板,脸色又是一变,晓得出了大事,定了定神才轻声道:“阿姊你回来了就好,幽草的伤要不要紧?弟妹们尚不知出事,我将他们赶回屋里休息了,咱们先回小阁楼吧。”
小小年纪虽慌不乱,陆归荑心下稍安,小心叮嘱道:“大姐下手有分寸,又用了好药,你安排个人照顾她,等半把月再找大夫看看。”
闻言,岳怜青心头一凛,忙点头应下,伸手就要去接幽草,不料摸了个空,幽草仍搂着陆归荑不肯松手,浑身抖似筛糠。
陆归荑叹道:“她受了大惊吓,还是我来吧。”
她将幽草安置在小阁楼里,心细的岳怜青还找来了两个女孩帮忙照料起居,陆归荑顺便问了几句幽草的近况,二人所答与她知晓的并无出入,幽草在上个月进了一家绣坊做工,每天卯时出酉时归,并未发生过什么变故,今日亦然。
“你们今早亲眼见着她出门了?”
“是呀,幽草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就伤成了这样……”
留下两个女孩陪伴幽草,陆归荑面沉如水地回到了房间内,手指轻敲桌面,脑中不断回想今日种种——
夜半子时,前台初歇,两位义姐找上她商量起货事宜,待三人议定计划又验过货物,陆归荑从虞红英手里接过钥匙,关门落锁前还独自清点过一遍防止错漏;
天边微白,寅卯相交,她孤身离开散花楼,幽草也该是这个时候离开无忧巷,两人正好错过,而后她在巷口前的烧饼摊遇见了裴霁;
午时左右,裴霁提着温莨人头上散花楼问罪,岳怜青得了消息回来告知她,她再从这儿赶过去,算上在大堂对峙的工夫,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玲珑骨失窃,本该去绣坊上工的幽草神秘出现在漆箱里。
换言之,倘使偷窃玲珑骨和袭击幽草的是同一人,其行动便在卯时至午时这短短两个时辰内。
“若是寻常人,很难做成这件事。”
岳怜青的声音忽然响起,陆归荑惊觉自己竟将想法都说出了口,当下冷了脸斥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我来给阿姊你送药,见门未关就进来了。”岳怜青指了指她脖子上的淤伤,把手里的药瓶放下,“阿姊你也不必瞒我,散花楼出了大事,无忧巷是不能独善其身的。”
他读书的地方离散花楼不远,每日绕行过去看上一眼已成习惯,与散花楼的人也很熟悉,裴霁今日突然发难,便是虞红英指使门子将消息透给了岳怜青,好让他尽快通知陆归荑应变,故岳怜青虽还不算散花楼的门人,但他将来八成会是。
陆归荑心里一苦,想到裴霁的威胁更是坐立难安,可她的确已经走投无路,幽草的遭遇也说明无忧巷被别有用心之人盯上了,思量再三,终是简明扼要将此事始末说了出来。
末了,陆归荑说回自己心下疑虑:“要在两个时辰内做完这一切,还能把蛛丝马迹都收拾干净,若说散花楼内没有内应,我是不肯相信的。”
无忧巷的孩子大多混迹市井,不知庙堂江湖的深浅,岳怜青却是其中例外,他据说从前是某个没落门派的小弟子,遇难不死后跟了陆归荑整整六年,心性见闻非寻常少年可比,陆归荑偶有麻烦,都会与他商议一二。
听罢因果,岳怜青颔首道:“诚然,正如那三箱货物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被送进去,仅凭外人难以做到。”
陆归荑又是一叹:“大姐已审讯过楼里的人,二姐也搜查了密道,暂无发现。”
“胆敢做出这样的事情,必有不惧追查的底气。”岳怜青摇了摇头,“字条上写了交货时限与地点,裴霁走得这般快,想必是着手准备去了,但玲珑骨突然失窃,不排除是对方故意为之,他此去威山八成要扑空。”
“你我所想不谋而合。”陆归荑眉头紧皱,“只怕裴霁扑空之后又迁怒我等,若到那时还找不到玲珑骨,就真要大祸临头了。”
闻言,岳怜青定定地看着她,沉默片刻才道:“阿姊,当真……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