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123)
“师娘从未应允过李义只言片语,那些一厢情愿的付出也被悉数还清了,可他视此为背叛,更将家师看做横刀夺爱的仇人,当场翻了脸,要与师父一较高下。”
程素商虽是后来拜入山门的,但她身为水夫人的贴身护卫,山庄里有些管不住嘴的老人总会跟她提及此事,以至于她早就对李义心怀厌憎,眼下说起这桩恩怨来,握剑的手已是骨节作响。
想到当日在小河畔与这二人交手的情况,裴霁嗤笑道:“不自量力。”
平心而论,李义身为金鳞坞的总瓢把子,武功的确高强,裴霁先前能压着他打,其实占了先发制人而对方心有顾忌之利,任天祈则不然,其纵横江湖半生,早已超越当世一流之境,即便是在二十多年前,李义也不可能是任天祈的对手。
却听程素商寒声道:“彼时家师尚未将护体罡气修炼大成,险被他的链爪撕下一条胳膊。”
“咔嚓”一下,裴霁的脚步陡然顿住,生生踏碎了一块青石。
他忍不住回想起任天祈的尸身上确有许多旧伤留疤,其中一道抓痕就在左臂上,只因伤口愈合已久,与致死之因无甚干系,他跟应如是都没有多加在意,毕竟人在江湖难避明枪暗箭,便是他们两人的身上,也有数不尽的暗伤。
“李帮主可没有这样的本事。”裴霁唇角上扬,“他用了什么鬼蜮伎俩?”
程素商反问道:“素闻夜枭卫监察江湖日久,难道不知金鳞坞以何发家?”
金鳞坞现在自诩名门正派,祖上却是盘踞在江城一带的水贼,以劫掠货船、勾结走私为营生,积攒下丰厚家底再洗白上岸,表面光鲜,实则连本钱都沾着血。
“金鳞坞有三绝,浪里龙的水性、云中飞的链爪以及风化雨的秘药。”裴霁沉吟道,“雨化丹,据说曾是江湖上最厉害的化功散,药性极强且没有解药,一粒药就能废去一个人的毕生苦功,若酌情减量,还可当做软筋化劲的迷药使用。”
他对这些江湖秘事如数家珍,程素商也不意外,接话道:“我听几位师兄说过,当年李义自知不是家师对手,便将雨化丹捏碎了涂抹在铁爪上,甫一抓破皮肉,即刻专攻为守,拖延到药力渗血而入,家师后力不济,他立即变招发难。”
裴霁登时了然,若说任天祈是个伪君子,那李义就是真小人。
“可惜他低估了师父也高估了自己,即便用了腌臜手段,仍是功亏一篑,被师父拼力一掌打退出去。”话虽如此,程素商脸上却无笑意,“他不肯甘心,还要再战,师娘却已发现了端倪,她不能再让师父涉险,也不想看到卧云山庄同金鳞坞结下血海深仇,于是……”
眼看一场比斗要变成不死不休的恶战,水月桐挡在了二人之间,她不提胜负,也不戳穿李义的伎俩,而是向面色铁青的李老帮主讨要了一颗雨化丹,在众目睽睽之下吞药入腹,又破坏了丹田和几处大穴,彻底废去自己的一身武功。
自此之后,水月桐成了水夫人,李老帮主也为独子的小人行径深感羞愧,他向任氏夫妇送上了第一份贺礼,带着李义匆匆离去,两派几乎断了来往。
一段往事说罢,二人也行至岔路口,裴霁昨夜就是在此撞见了神色不对的李义,他只当没有过这茬子事,问道:“你怀疑李义故技重施,先下药,再杀人?”
雨化丹无色无味,又不是催命剧毒,即便剖尸也很难查验出来,而从尸身上的种种疑点来看,凶手能杀得了任天祈,必然动用了非同寻常的手段。
李义来意不明,底子也不干净,程素商有此猜测是在情理之中,裴霁未置可否,只道:“今时不同往日,李义的链爪破不了本官的刀,还能破了任庄主的护体罡气不成?何况本官已经验过尸身,没有发现可疑外伤。”
程素商一时语塞,正当她以为裴霁要推翻自己的想法时,又听对方幽幽道:“同一人使同样的伎俩,不过献丑,可要是换人来做,再设法变通,未必不可行。”
再厉害的护体罡气也是针对外家功夫居多,任天祈能接得下裴霁的无咎刀,未必能抵住内毒侵蚀,倘若他当真在不知不觉间着了道,待到药性发作,强如白衣太岁亦有露出破绽之时,凶手等的就是这一刻。
关键在于,纵观卧云山庄上下,谁能让任天祈毫无防备地中招呢?
意识到裴霁话中所指,程素商悚然一惊,厉声道:“不可能!师娘她与师父患难相扶,情深义重,怎会……”
剩下半句话她实在说不出口,杀意外放刺骨,如被人活剥逆鳞的蛟龙,一双眼死死瞪着裴霁,恨不能生啖其肉。
被这股杀意一激,裴霁的手也放在刀柄上,冷笑道:“案情水落石出之前,这山上的每一个人都不清白,本官不过顺着你的话往下推测,程姑娘不喜听也就罢了,怎还动怒呢?”
说话间,有一阵山风吹过,几片叶子在二人之间飘零落下,分明不见刀剑出鞘,叶片却在风中被无形气劲一分为二,转瞬后支离破碎,几如发丝。
程素商心头一凛,却是没有退怯,强压着怒火道:“家师既已遇害,师娘就是卧云山庄之主,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还请裴大人不要妄自推断。”
裴霁细观其神色,便知她对水夫人的维护之意发自肺腑,愤怒更甚于见到任天祈尸身的时候,思及程素商受过水夫人救命之恩,又在对方身边陪护数年,论情谊深厚,只怕连任天祈这个师父也是不及。
他敛了笑,转而问道:“一路走来,程姑娘可有发现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