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155)
但凡提到十年前,江湖上有些阅历的人都会想起那场发生在苍山的惨烈战役,郭掌门等人一时无言,旋即惊醒,明白了水夫人言下之意,皆是心头大震。
言至于此,线索的交点终于清晰可见。
“江湖庙堂素有隔阂,姓裴的却一反常态,对这个案子如此上心,而今看来,他果然不是真心为任庄主讨回公道!”郭掌门拍桌而起,满面怒容,“事涉苍山大战,一旦翻起旧账,遭殃的不止一门一派,凶手杀害任庄主在先,又把这朝廷鹰犬牵扯进来,究竟想做什么?”
正如长夜破晓之前,案情到了将明未明的时候,最是令人难耐。
李义突然道:“任庄主之死既与苍山大战有关,应居士先前提到的重要人证,莫非也是当事者?”
应如是道:“那位小友当时年幼,莫说亲身经历,怕是对这桩事都一知半解。”
“这……”众人只觉得匪夷所思,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既非当事者,那便是知情人了?”水夫人却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应如是,“妾身也算看着他长大,晓得这孩子的底细,他要是知道什么,昨日就该说了。”
她果然猜到了十九身上,应如是轻叹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个素锦荷包递了过去,道:“此乃小友之物,伴他七年,水夫人可曾见过呢?”
即便是直面无咎刀锋,水夫人也不曾眨过眼睛,此时竟不敢伸手去接,直到李义侧目看来,她才咬住下唇,将荷包紧紧攥在手里。
隔着一层布料,外人不知内里乾坤,水夫人却已摸出了玉佩的大致轮廓,她怔然回望应如是,脸上的血色在顷刻间褪得一干二净。
见状,李义急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裴霁亲去接人,若是让他抢占先机,谁能落得个好?”
郭掌门四人心中一凛,也向这边看来,水夫人兀自盯着应如是,忽然道:“看来应居士调查到的东西,也不比裴大人来得少,却不知你故意将他支走,先与我等坦率相陈,是有什么打算?”
应如是站起身来,向她合掌一礼,正色道:“在下只盼今日之事不落外人耳中,望夫人允准这位小友在结案之后还能安宁度日。”
这一句话竟有代人求情之意,众人面面相觑,念在他挺身而出的份上,陆续立誓应下了,水夫人却是闭了闭眼,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哑声道:“好。”
应如是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便在此时,门外传来通报声,裴霁带人回来了。
第一百零六章
厅外话音甫落,便有三道人影先后入内,为首的自是裴霁,但见他浑身武息沉着,不知因何生了闷气,冷眼扫过堂中诸人的面色,轻嗤一声,径自挑了个空位坐下,说巧不巧,就在应如是的正对面。
见他心情不愉,众人心下嘀咕,也不敢贸然去触霉头,遂将目光投向另外两人,佩剑而立的女子是程素商,她心系水夫人,进来之后疾步到其身边站定,剩下那名白衣少年却踌躇不前,只得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愈发手足无措。
“十九!”李义双眉一皱,昨日案发之时,他们几人都去过火宅,自也见过这名率先发现尸体的小管事,彼时数名弟子对他拳脚相加,再有裴霁和水夫人当面质问,如此软硬皆施,合该将他知道的都掏出来了,怎又站在了这里?
他这厢满腹狐疑,郭掌门等人也大为不解,纷纷朝应如是看去,后者来到十九身边,无需什么言语,只消站在那儿,便如春风化去冻雪,浑身僵硬的十九总算如同找回了主心骨,踏前一步,向水夫人行礼。
这些礼数,水夫人平日是不在意的,今次却让他行了全礼,许久没有出声叫起,直到十九的双膝已跪得发凉,她才拂开程素商的手,亲自过来将他扶起。
“好孩子,起来说话吧。”水夫人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拍,“何总管、徐半瞎,此二人在火宅里安身多年,却是心怀不轨,为凶手移尸掩迹在先,纵火毁证在后,你能将他们揪出来,使我山庄六名弟子死得明白,功劳已是不小,此处合该有你一方坐席,然在座的都是你长辈,只得委屈你站着了。”
话虽如此,水夫人的神态较以往略显冷硬,十九鼻子一酸,忙低下头去,道:“老爷待十九恩重如山,我不过尽些绵薄之力,只盼早日抓获真凶,还老爷公道。”
水夫人放开他的手,那厢裴霁也搁了茶盏,尖酸刻薄地道:“你这样有孝心知恩义,既然说到这个份上,看来用不着本官再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问吧。”
闻言,应如是瞥过一眼,被裴霁狠狠瞪回来,原来他在接人时就问过话了,奈何十九性子倔,又是个皮薄不经打的,下手轻重都耽误工夫,胸中有火发不得,以大欺小也没面,难怪进门时一张脸板得比棺材还正。
其他人没留意这俩的眉眼官司,郭掌门率先发问道:“这位小兄弟,应居士说你是本案的重要证人,难道你从那两个帮凶身上,还发现了什么关键线索?”
十九心中一颤,下意识朝应如是看去,见他微一颔首,这才抬起头来,道:“昨天午后,我遵照李兄……应居士的吩咐,根据鞋印留痕找到移尸之人,可惜晚了一步,那徐半瞎假装行窃,已被押去衙门,便找总管事陈明事态,却不想……”
静安堂失火的实情,在场诸人已从裴霁和水夫人口中得知,眼下听十九这个当事人说起来,个中细节更为清楚,义愤之余又暗自心惊,单是两个内鬼的行动就如此环扣紧密,那名真凶能够得手,也不知谋划了多久,实在令人背后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