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182)
“差点让他跑了,是吗?”应如是语气笃定,目光落在裴霁颈侧那道血痕上,伤口很浅,位置却险,而在昨日分别之际,这里还是完好无损的。
裴霁摸了下颈侧,脸色又阴沉几分,自觉丢了颜面,道:“是,看守的人一时不备,让他夺刀逃走,我在大堂听见动静,立即上房去追……”
陈秋毕竟身负重伤,手中又没了无影剑,能够逃出驿站已是拼尽全力,周遭没有藏匿之地,他很快被裴霁截住,可这人虽被抓了回来,但在眼皮子底下出了纰漏,还折损了一个手下,裴霁听着那嘲笑声,仿佛被一巴掌甩在了脸上,当即命人竖起刑架,亲自动手拷问。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听到这里,应如是又看向刑架上的尸体,其身上不少伤口都有焦痕,却不是烙铁烫出来的,上手一摸便有了数——是裴霁将三尸真气强行打入对方体内,掌劲一催,火毒便流贯全身,从里到外地灼烤,直到受刑者再也撑不住。
“即便如此,连三尸真气也用上,实在过了。”回过头,应如是冷冷看向裴霁,“这样的手段已超出审问之限,你是动了杀心。”
裴霁难得服软,又被他毫不留情地戳痛脚,当即冷笑道:“本官怎么做事,轮得到你一个叛徒问罪?”
应如是却道:“你一向气性大,但很少失分寸,究竟为何乱了阵脚?”
裴霁怔了下,难以言说的疲惫忽如潮水般漫上心头,应如是不急追问,拍了拍他的肩膀,两轻一重,安抚下将要爆发的怒火。
良久,裴霁稳住心神,反握住应如是的手腕向旁一带,道:“你随我来。”
这院里有几间屋子,裴霁推开当中那一扇门,室内打扫干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应为驿长的住处,被他征用来歇脚,桌上有只灰鹰,正低头啄食一碟生肉,听得门口的动静,立即机警地振翅飞到了横梁上。
看到这只灰鹰,应如是心中一沉,低声道:“暮云!”
“四年了,你还认得它?”裴霁不由侧目,这是不知僧的信鹰,只听从他和两个弟子的指令,凶性不小,爪牙尖锐,还有些看菜下碟,或许是知道主人偏爱大弟子,便与李元空更亲近,他刚拜入门下时不晓得厉害,险些被它抓瞎眼睛。
应如是叹道:“原本是我捡了它回去,名字也是我起的。”
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裴霁打了个呼哨,灰鹰暮云便飞落下来,在两人头顶盘旋几圈,停在了裴霁的肩膀上。
“看来它不认得你了。”裴霁笑着抬手摸了摸羽毛,暮云歪头看着应如是,琥珀色的眼睛冷锐锋利,仿佛随时可能扑过来。
应如是苦笑一声,向后退了两步,道:“师父让暮云来找你,有何吩咐?”
裴霁也不废话,摸出一张字条递给他,应如是展开来看,双眉渐渐皱起——
原来,任天祈的死讯已传到开平,不知僧果然知其藏有簿册一事,传信来问结果,还提到逆党近来动作频频,接连刺杀了数名地方要员,且有探子发现了一些盐铁漕运的异动,恐怕这帮不臣之徒正在积蓄力量,消息虽然暂时被压住了,但陛下已经知情,对贼子们的动向尤为关注,着夜枭卫抓紧追查。
“怪我着了他的道……”裴霁也叹了口气,“任天祈已死,薄册也被他毁了,我们想要继续追查护生剑大案,只能从他嘴里挖出新的线索,比如他是不是四年前那个刺客,岳怜青现在何处,还有什么人与他们共谋,总得有的放矢吧。”
夜枭卫的手段天下皆知,即使受限于此间条件,陈秋也没把握抗住全部酷刑,所以他不是想逃走,而是求死。
想通个中关窍,应如是一时无言,护生剑大案不仅如屠刀般悬在朝野无数人的头顶,还跟绞索一样死死缠住了夜枭卫的脖颈,一日不破此案,民间的反抗者就会借势奔走联合,终有一日会揭竿而起,故顺元帝也好,不知僧也罢,乃至那些依附于当今朝廷的门阀势力,皆层层施压,难怪裴霁在盛怒之下收不住手。
倒了一杯凉茶喝下,裴霁勉强压住火气,问道:“你这趟回去可有收获?”
应如是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正是当日从李义房里搜出来的,裴霁眉梢微挑,将随身携带的照影水给了他,涂上后在纸下点烛移烤,如在散花楼里那时一样,原本的黑色字迹褪色不见,一支红色的无鞘小剑浮现出来,刃上有“护生”二字。
见状,他沉声道:“果然是岳怜青的手笔!”
彼时初见此信,应如是和裴霁就闻到了密写药水的味道,此物外流于岳怜青之手,他们心中便生怀疑,不想徒增事端才略过不提,而今明确隐迹,躲在陈秋身后推波助澜的人是谁也就显而易见了。
换言之,岳怜青纵使不在景州,也不会离此太远。
裴霁面露喜色,又听应如是道:“水夫人那边问不出什么了,但她还算识趣,问话知无不言,暂能断定陈秋不是四年前在凌山行宫刺杀先帝的真凶。”
这倒不是胡说,他与水夫人对峙时,听她把陈秋化身程素商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要在任天祈的眼皮子底下蛰伏多年,行事务必小心,凌山与景州相距甚远,来回最快也要月余时间,程素商身为水夫人的护卫,不仅抽不开身,还要提防任天祈的猜疑,再从别处寻找佐证,足以确认当年的凶手另有其人。
“至于那名替陈秋打掩护的女弟子,我去晚一步,她已经走了,火宅内亦有数人不告而别。”顿了下,应如是又把袖里的纸条拿出来,“离开前,徐掌柜派人与我交换情报,我将失踪者的名单给了他,想来他已经有所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