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208)
说话间五指收紧,岳怜青的左肩发出一声怪响,整条手臂霎时软垂无力。
“裴大人这一式卸骨手,功力也不在白蛇郎君之下了!”他脸色煞白,抬眸盯着裴霁,“当年你在他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我娘抢回你的命,是我爹为你续接筋骨,使你免于沦为废人,还能提刀练武,不想今日……”
当年的燕军死士营从黑道招揽了不少高手,白蛇郎君就是其中之一,这厮贪婪暴戾,喜欢折磨犯人,与李元空有些龃龉,后来被劫囚的人给杀了。
闻言,应如是眉心一跳,上前掐住裴霁的寸尺关,对方筋脉微麻,不由松手。
回过神来,裴霁刺道:“你是要与我作对,还是同他商量好了?”
“他的命可比不上骨头硬。”应如是寸步不让,“别忘了陈秋怎么死的!”
这句话不啻冷水浇头,裴霁狠狠甩开应如是的手,见其转身查看岳怜青的伤势,混不顾背后空门毕露,脸色更是难看。
应如是很快为岳怜青接上肩关,回头见裴霁坐回了原位,便到他对面落座。
岳怜青忍住隐痛,问道:“碧游镇的案子,你们查到了哪一步?”
裴霁还没消火,应如是便将这两天的事捡重点说了一遍,三人各掌部分线索,目下正好捋清整合。岳怜青仔细听来,得知裴霁已杀了端公神婆,还将率人去探灵巫冢,不免为这雷霆之势吃了一惊。
裴霁则根据应如是对古墓内情的描述,确认那里就是灵巫冢,又知晓了密道所在和主犯真身,心中大定,道:“如此说来,有陆归荑绊住姓单的,我们只需着人在外布防,随后带上精锐从明心堂那边下去,就能杀他个措手不及了!”
岳怜青却道:“你想瓮中捉鳖,对方也想请君入瓮,当心擒贼不成而身先死!”
这话委实逆耳,不等裴霁大动肝火,应如是抢道:“我们到此不过两日,虽然找对了方向,但对个中隐情无暇追究,你在镇上暗查月余,可有什么发现?”
岳怜青反问道:“你们怎么看尸人买卖?”
裴霁冷笑道:“包藏祸心,图谋不小!”
掠卖人口古已有之,但要做到杀人炼尸的地步,所图不会只是黄白细软。
应如是叹道:“时局动荡,上位者恨不能销锋镝以铸金身,尸人买卖却流毒江湖,须知纷争不断,最怕敌有我无,谁要是凭此获利,其他人也会迫于威胁而不择手段,放任自流,妖风必长。”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等到局面失控,会有无数人欲除之而后快。”语声微顿,岳怜青眼含锋锐,“换作你们是他,会不给自己留后路吗?”
室内陡然一静,裴霁想到那些装有脏器的酒坛,以及老端公死前所言,放在桌上的左手不禁攥紧成拳,喃喃道:“操控尸人须用铜铃,牵制买家又当如何?”
“是药!”岳怜青直截了当地道,“尸人就像被扔进火堆的蜡烛,光华灼目却不能燃烧持久,一旦出现衰竭,只有药能弥补亏损,用药越多,越是强大顺从。”
因此,买卖尸人只是交易的开始,大头在后续所需的药物,小门小派或许承担不起,家底丰厚的势力却不会吝啬,如此利害交织,便可算作护身符。
“也就是说,他们要吃……”裴霁的胃里忽然翻涌起来,面上青白交替。
应如是找了块饴糖给他,道:“端公神婆已死,这批货应当还在单大夫手里。”
岳怜青颔首道:“据我所知,墓里恐有不下半百之数的尸人。”
裴霁脸色微变,却听应如是沉声道:“你早就知道虞红英掺和了这门买卖。”
满打满算,岳怜青不过在墓里待了五天,还是以囚徒的身份,若非有所准备,绝无可能将古墓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岳怜青没有否认,道:“人死不能复生,可我见过一个死了两回的人。”
留在乐州那几年,他身边原有一个帮手,唤作杜鸿,年长几岁,假意投靠了散花楼,暗中帮忙传递消息,可在去年中秋,他得知了对方的死讯。
“……说是外出办事遇到了强敌,回来后重伤不治而死。”岳怜青攥紧了拳头,“有同行者目击始末,凶手也被大掌柜揪出来处理了。”
虞红英的做法并无不妥,岳怜青也未能从尸体上觉出异样,只好将此事放过。直到陈秋为青龙湾一事找来,其尚不知杜鸿已死,说在路上见到了他,模样有些古怪,跟在一个不认识的帮派首脑身后,下手比从前很辣许多。
“他不可能认错,我也不信死人会还阳。”提及此事,岳怜青面冷如冰,“我连夜去找那座坟,没有发现泥土被翻动的痕迹,但是棺材里空空如也。”
应如是眯了下眼,道:“打一开始,被埋下去的就是口空棺。”
在买卖双方看来,尸人也有贵贱之分,若能将身经百战的武者变成尸人,自是比普通人转化来的更强,可那些大势力不好得罪,便盯上游侠散人和门派弃徒。
杜鸿不是虞红英的心腹,又因行事不慎惹了她怀疑,软硬不吃,就被她做局卖了个好价钱,倘若没有被陈秋撞见,他的“死”不会溅起半点水花。
“离开乐州后,我去找到了杜鸿,他还认得我,也仅是如此。”指节攥得发白,岳怜青缓缓抬头,“我亲手给了他解脱,决定追究到底。”
他动用了不少暗线,耗费月余时间,总算有些眉目,却是一张布在水面之下的暗网,只能查到尸人买卖或源于西陲一带,但要找出巢穴,非得亲临探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