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209)
“陈秋要赶回景州,本欲将我送往别处,我执意来此,打算将附近摸排一通,怎料想……”顿了下,岳怜青面色一寒,“我遇到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近些年来民生艰苦,道旁多见饿殍和冻死骨,可那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倒在草丛里的女人尚有气息,岳怜青将她扶起,赫然见其胸前有一道狰狞伤口。
“可是那出走寻子的何寡妇?”裴霁突兀发问,见他点头,双眉便紧皱。
何寡妇是中刀后从陡坡上滚下来的,她以为遇见了强人,可对方要命不要钱,而今自知活不成了,强撑一口气将自身遭遇告知岳怜青,求他帮忙寻找儿子小虎。
将死之人的心愿固然难为,但岳怜青听得碧游镇发生了连环失踪案,凶手又是个面色发灰的黑袍男子,立时改变主意,将她安葬后便奔着这边来了。
“原来如此……”思及何三姑还在家中苦等,应如是无言叹息,合掌轻诵。
裴霁顾不上悲天悯人,追问道:“你既是有备而来,怎会落到那步田地?”
岳怜青能留下药方暗指明心堂,定是早早抓住了单大夫的破绽,虽是备着后手,但这里头变数太多,孤身犯险并非上策,倘若他们再晚来几天,后果难料。
这少年却道:“听说了这番话,恐怕你已有炸毁通道、引水灌墓之意。”
他语气笃定,应如是也不觉意外,裴霁更是笑道:“这难道不是明智之举?”
既知墓里危机四伏,以他手中现有的人手,风险不言而喻,左右找到了巢穴所在,又不怕投鼠忌器,直接将那帮鼠辈埋葬在地下,不比原定计划更好?
“散花楼已为夜枭卫所辖,楼主能换一次就能换第二次,陆归荑能为本官效死,是她的荣幸。”裴霁皮笑肉不笑,“难道你还认她这个阿姊?”
他咄咄逼人,只要岳怜青松了口,陆归荑便是不死,也将成为一道任人拿捏的软肋,应如是闭了下眼,忽而道:“墓里还有不少无辜之人被困,若是枉顾他们的性命,今后传扬出去,于朝廷声誉有损,也会成为言官攻讦夜枭卫的把柄。”
话音不重,却是轻易凿开了冰面裂隙,岳怜青心中感激,道:“只要你全力营救他们,我不仅配合你捣毁贼巢,还随你回开平,绝不再以性命为要挟。”
裴霁正狠瞪应如是,听了这话眉头微展,想到尸人买卖牵涉甚广,仅仅捣毁此处巢穴,无异于扬汤止沸,何况这件事另有蹊跷,斩草不除根,恐怕遗祸无穷。
见他答允下来,应如是接话道:“深入巢穴是你有意为之,也是不得不为吧?”
岳怜青心中大石落地,也不再遮遮掩掩,原是这大半个月来,县衙的人陆续从镇子周边抬回好几具尸体,虽是将消息捂得严实,也让他发现了端倪。
因此,当下河村有人来报官说发现了无名男尸,岳怜青便等在路上,故作不慎撞了过去,亲眼看到尸体全貌,被县丞教训一顿,勒令他闭嘴不言,快些回家。
“当晚我察觉屋外有些不对,怕牵连了何三姑,不敢留在室内,出门不久便被人截了。”岳怜青双手相交,目光幽深,“被困前两日,我曾设法摆脱监管,查探各个墓室的情况,有次隔墙听见了对话……”
砖石厚重,传声不易,他不敢妄动机关,勉强辨认出那边说话的有四人——声音略显苍老的无疑是单大夫,端公神婆一唱一和也不难辨认,唯独剩下那人言语寥寥,听不真切,却有些说不出来的熟悉。
“声音不比容貌,除非在不久前听过,留有一些印象,你们说,他会是谁?”
话音刚落,裴霁掌下桌面便无声裂开了蛛网细纹,眼中凶光疾闪,胜却刀锋。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岳怜青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第四人的身份呼之欲出,应如是虽未与其打过交道,但不难发现裴霁对此人有惜才之意,因而怒不可遏。
他叹了口气,却不得不火上浇油,道:“还记得你曾追问我的一件事吗?”
此问乍听有些风马牛不相及,裴霁强压胸中怒潮,便听应如是道:“你问我,先帝遇刺当晚,我为何不在他身边守卫,那时我如何答你?”
裴霁怔住,两月前玲珑骨案了结,陈秋化身鬼面人从他们手里救走岳怜青,一夜搜查无果,待到次日,他与应如是在无忧巷的小阁楼里对峙,以此问发难。
事关护生剑大案,裴霁至今记忆犹新,当时的他连番质问,应如是却语焉不详,以至于翻脸动手,结果是这厮险胜一筹,压着自己退步。
“你说自己为先帝所恶,君命你退,不得不从……”裴霁也顾不得岳怜青,目光冷厉地盯着应如是,“打生打死都不肯说,现在要改主意了?”
应如是不由苦笑,莫说打生打死,这本该是他要烂在肚子里、带进阴曹地府的秘密,孰料世事多变,已经容不得他继续隐瞒了。
他背光而坐,一字一顿地道:“先帝恶我,只因我忤逆上意,杀了一个人……”
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的流火七月。
凌山封禅的消息传开,许多人前去献宝自荐却不得入门,唯独那日,姜定坤正要为三日后的大典做准备,听说有个老神仙拜候在外,一时兴起,密令召见。
那人是一名药师,自号东来子,时年六十有五,鹤发童颜,言行不俗,确有几分仙风道骨,何况他医术高超,用药奇绝,还有延年益寿的独门丹方。
东来子带来一个曾被锯下手掌的木匠,后为其接续,今已恢复如初,只留疤痕,姜定坤命他救治垂死病患,不消多久,人便下榻行走,又传了呼吸吐纳功法,姜定坤初试便感浑身通泰,大喜过望,允其伴驾,迫不及待地问起丹方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