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去兮(220)
两相对峙,门外的守卫正待闯入,应如是忽将手边空碗扫出,白瓷撞碎于武四娘的刀背上,震得陆归荑手中一麻,琵琶弦松,双双倒退,其他人也不敢妄动。
应如是冷冷道:“逞凶斗狠,意气用事,夜枭卫何曾有过这般规矩?”
武四娘受他气势震慑,不由愣在原地,陆归荑见机道:“此人既有救治之法,若是一刀将他劈死,又该如何另觅良方?适才情急,出手失当,还望见谅。”
被她推开的岳怜青已然站稳身形,冷眼旁观这一幕,应如是与他对视片刻,道:“你既然肯来,料想不是全无转圜余地,且说明条件吧。”
“让他们都出去。”岳怜青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道。
既已撕破脸皮,武四娘哪肯安心让他留下?却在此时,应如是朝她看来,四目相对刹那,仿佛昨日重现,他只字未言,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李——”武四娘瞪大双眼,嘴唇颤抖,仓促间改了口,“你不怕有个万一?”
“疑人不用,求医亦然。”应如是的目光转向陆归荑,“你去县衙办件事。”
他将那把钥匙抛过去,又说清了暗格机关,事涉尸人买卖,陆归荑纵使担心岳怜青,也无法轻忽不顾,只好领命而去,武四娘几经挣扎,到底是退至门外。
房门一关,屋里陡然寂静下来,岳怜青回到榻边,见应如是唇白无血,仍为裴霁传送内力,忽道:“我若乘人之危,你当如何?”
运功疗伤不比寻常,一旦中途撤劲,若非应如是丹田震破,便是裴霁心脉立断,却听他淡淡道:“无非是同生共死。”
第一百六十一章
岳怜青顿觉荒谬好笑,刺道:“好一个同生共死!你这做师兄的,对他可算仁至义尽,若是易地而处,他又会如何待你?”
裴霁蒙受岳汐燕救命之恩,却与岳怜青有杀父灭门之仇,不怪他怨愤难平,应如是无从置喙,幸而岳怜青早已过了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年纪,逼视着他道:“陈秋已死,任天祈的薄册可是落在你们手里了?”
应如是摇头道:“事败之后,陈秋自知逃走无望,将它毁去了。”
他受伤在先,又强提真气替裴霁护持心脉,撑到此时已是勉强,岳怜青窥出二人行气顺逆,突然出手拂去,抢在电光石火间将他们分开,左手推起裴霁上身,右手疾拈银针,蘸酒过火,取中腧穴,入针过寸,紧提慢按,一进三退,凉意随针渗入穴位,复又向上游走,昏迷中的裴霁微微张口,发出呼吸声。
听得气音,岳怜青指下捻转,留针再入,这回取中的是背心灵台穴,徐徐刺进,这回是紧按慢提,三进一退,热感由穴位向周遭扩散,裴霁闷哼一声,猛地口喷鲜血,当中赫然有着零星冰碴,很快融化在血水中。
原来裴霁受三尸真气反噬之苦,体内阴阳逆冲,泄气也得先反后正,岳怜青先以透天凉针法退火毒,再以烧山火针法制寒毒,循针传感,激起两股邪毒相化,再引应如是留在他心脉间的中正平和之气,协调阴阳。
到了这一步,岳怜青仍不敢大意,聚精会神,反复行之,前捻八十一,后提三十六,待到裴霁汗发淋漓、毒血逼尽,体内寒热自生,才算阴阳互济,他手下少停,出针扪穴,脚步竟踉跄了一下,整个人向后倒去,被应如是扶住。
他转头看向裴霁,对方呼吸已平,面上青红渐退,显见过了鬼门关,岳怜青仅用两针、只取二穴,使其体内邪毒倒逼出表,这一手不仅高明,还烂熟于心。
应如是忽然问道:“你也练过《三尸经》?”
岳怜青一愣,旋即面露冷意,道:“那本秘籍,本该是属于我的。”
《三尸经》是一清宫的无上心法,唯有掌门人能够修炼,而他的父亲连丹书本是执剑长老,于风雨飘摇之际成为代掌门,未有机会沉心练功,便将希望放在了根骨上乘的儿子身上,怎料裴霁窃书而逃,年岁尚幼的连春生只习得残篇。
“反噬如此凶猛,盖因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岳怜青拭去额上汗水,“再来一次,莫说是我,诸天神佛也救不得他了。”
四年前,裴霁尚未出现受三尸真气所激而出手失控的情况,此番重逢不足三月,他已发作数次,料是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应如是心中发沉,如有山岳压下。
半晌,他问道:“你想要什么报酬?”
应如是已在心中做下决定,一句话不抵一条命,就算岳怜青以此要求放行,这个人情也得做给他,不想对方反问道:“你已非昨日之身,说话可还算数?”
闻言,应如是不由失笑,牵动内伤轻咳两声,道:“我不打诳语。”
岳怜青竟无丝毫怀疑,正色道:“好,你应我一件事——今后无论我阿姊与你为敌或友,都得顾她周全,能否做到?”
窗外日落月升,室内烛火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如有生命,好似无声看来,应如是起先微怔,随后柔和了面色,郑重道:“我非长寿之人,此生难有善终,能活一日,便保她一日性命。”
岳怜青听了这话,胸中郁气骤散,微微一笑,轻声道:“这样就好。”
见他不欲多留,转身欲走,应如是又道:“你是逃不掉的。”
“放心,没到我死的时候。”脚步停下,岳怜青侧过头,目光冷锐,“姜贼得位不正,为了夺权不惜出卖家国利益,再观伪朝倒行逆施,自上及下党同伐异,似这般乌烟瘴气的朝廷,纵使尔等手段用尽,又能猖狂几时?还有你们……”